几人从奶茶店出来太阳已经西下。
夏日的兰城要比往日更干燥，空气不闷但却温烫。王丛兴提议去黄河边吹风，周雪和姚玲玲很快归队，又留下了他们两人。
今天出门的时间已经足够多，陈述一礼貌笑着，又说些客套的话推辞。
几人已经熟悉了这场景，都不用问林聿川就说了再见。
回家的路上风渐渐凉下去，四周萦绕着间断的汽笛声。
陈述一刻意把脚步放得很慢，他随之感受到林聿川也慢了下来。
“为什么不想去吹风？”
“陪你回家。”
这是林聿川做朋友的习惯，陈述一不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今天却忍不住问出了口。
林聿川并没有什么转变，但陈述一心里总有道坎跨不过去。
汽笛声弱下去时陈述一突然开口：“我小时候觉得朋友越多越好，但现在不觉得了。”
林聿川脚步停了下来，两人在最繁华的街道边站定，与周身形形色色的身影格格不入。
“也不是现在不觉得。”他顿了一下：“五年前就这么觉得了。”
他和林聿川身上都藏着属于自己的秘密，而这些秘密都在某一个时间段重塑了自我，那些未曾提及的却格外深刻。
“分班后，你会结交新的朋友吗？”陈述一问。
林聿川怔住，不刺眼的自然光落在他的眼睫之上，风掠过时落满一眼眶的光雾。
“不会。”
须臾他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陈述一胸腔淤结的气体一点点散开，吸入新鲜空气时愈来愈顺畅。
他拧巴了很多年，总是在表达上留有余地，因为顾虑太多。如今面对林聿川，那股执拗拧巴的劲被松动，或许是在这份感情里他很少有顾虑。
“害怕你在新的班级里交了更好的朋友。”他停顿了一下，“把我忘了。”
林聿川的目光有一瞬的颤动，他看见林聿川手指不自然贴在裤边蜷缩了一下。
人在被爱意包裹的时候很少会认识到自我，只有当爱意抽离，他才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
幼时的他可以任意挥霍自己的爱，也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不同人身上的爱，所以他不害怕失去。
但如今他只剩下了自私，那些充盈在脑海里的大道理只是用来麻痹自我的文字。如果有了切口，内心的真实意愿依旧会不自觉流露出。
就好比现在，他把内心中藏着的自私说给了林聿川听。
*
期末月的课程安排很紧迫，老师们偶尔会提一下要分班，但不会多，为的是让学生能以平常心对待这次考试。
正逢大课间，原本哄闹的讲台今日却罕有人登台。
杨宁月踩着高跟鞋走到前门，跨了一步喊林聿川的名字。
林聿川大概过了三四分钟才回来，杨宁月跟着走上讲台，蓄力喊了声“静一下”。
先前还有些杂音的教室瞬时间静下去，杨宁月双手抵在桌沿，“我宣布个事——这会儿大家都自己收拾一下衣服的领子还有头发......”
她话还没说完，底下就闹哄哄起来。
杨宁月咳了一声，接着说：“等会一起出去拍张照。”
底下传来一声接一声的惊呼声。
有后排男生拔高了音调说：“拍什么照啊老师？”
杨宁月：“班级合照。”
杨宁月事通知完毕，抬头瞄了眼墙上的时钟，有些神秘地说：“不要太张扬，只有我们班拍哦——”
底下雀跃的欢呼声更浓了。
杨宁月心满意足地衔着笑走到门口，出门前不忘叮嘱：“都给我把校服穿好了知道没？”
班级声音有些重叠：“保证完成任务——！”
陈述一反应慢半拍地合上作业本，袁荣明显很激动，“平时没看出来老杨这么在乎我们，现在要分班了偷偷联系了摄影师来拍照啊。”
杨宁月的话陈述一没听仔细，只知道要出去拍照，他还以为是学校集体组织的。
他问：“偷偷？”
“对啊，别的班都没这福利。”袁荣说。
陈述一怔了下，点点头。
没等他回过头袁荣又凑了上来在他眼前理了一下领子，“舍友快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袁荣这样激动，像是要去参加什么盛宴。这弄得陈述一也有些紧张，他从头发丝看到领口，没放过任何的细节。
等到再三确定完毕后才负责人地点了头，“没问题。”
杨宁月踩着后门的门框，用手在门上敲了几下，“好了没各位？”
她看见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站起来，“去操场集合，记住动静小一点别太张扬——”
周雪很快站在了桌子旁边，伸出手在陈述一脑袋上弹了两下。
陈述一抬起头，“头发乱了。”周雪说。
身后的空间已经让袁荣飞快窜了出去，陈述一将笔塞进笔袋站起来。
周雪熟稔地走在陈述一身侧，她转动眼珠在教室找着林聿川的身影，结果无人。
她顿了一下，“林聿川呢？”
按理来说林聿川会在后门等他们，但今天那个位置空空如也。
他看了一眼快走空的教室，“周雪你先去吧，我在这等会他。”毕竟是班级集体活动，要是有人迟到多少失了礼貌。
周雪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他知道这两人相处的方式，要是强拉硬拽陈述一走也不现实。
片刻后，她点点头先一步跨出后门，扭着脖子说：“你们俩抓点紧哦。”
陈述一笑着“嗯”了一声。
教室里的窗户大敞着，有温热的风吹进来，前后排半拉着的蓝色窗帘被吹动，翻起一个接一个的小漩涡。
耳后是走廊里交叠的脚步声和错综复杂的人声，眼前是一片淡蓝色的空阔，思绪转折时他才意识到在这个班级所存留的很快会变成一段过去。
“陈述一。”
林聿川的声音有些气喘吁吁。
陈述一滞了一瞬，很快回过身子。林聿川欣长的身躯微微有些弧度，左手抵着门框才站稳。
“你跑步了？”陈述一问。
林聿川克制住紊乱的呼吸，“嗯，从操场上跑过来的。”
两人很快走在一起，明媚的阳光映照在二人身上，侧眸时他看见林聿川鬓角浮现的汗珠。
陈述一：“整理一下头发，要拍照。”
林聿川很听话地刨弄了几下发顶，陈述一忍不住偷看，只见他好朋友下手没个轻重，头发是越来越乱。
陈述一猛然停下，林聿川随之刹住车，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林聿川，要是等会迟到挨骂，我就说是你拉着我才迟到的。”
林聿川眉头动了一下，这一次也没藏起笑意，“行。”
陈述一满意地伸出手，因为身高的悬殊让他不得不前倾了半个身子。
他们还没走到操场，正停在教学楼的侧后面，这里很少有人停留，只有几棵肆意生长的柳树落座在一旁。
风把那些轻飘飘的柳絮吹得漫天飞舞，陈述一刚抚去就又有新的飘了过来。
他无奈，只好帮林聿川把发型整理好。
*
因为快上课的原因，操场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林聿川和陈述一赶过去时班级的人已经在忙着排位置了，杨宁月站在正中间双手挥动着，“个子高的站中间，矮点的往两边站——”
杨宁月身侧站着个男生，一条深蓝的牛仔五分裤露出白净的小腿，身上以红为主色的碎花衬衫鼓了风来回摆动着。
陈述一的目光停在摄影师半长的头发，他认人的能力一向好。
果不其然那人回过头，明媚的笑容传递过来。
“好久不见啊述一。”
杨宁月听见明显顿了下，侧过头好奇：“您还认识陈述一？”
周然点点头，发丝随着耳朵上的银白坠链晃动，“嗯，以前见过。”
杨宁月笑着“哦”了几声。
陈述一步伐停顿了一下明显有些不明现状，他侧过头看向林聿川。
林聿川拍了拍他肩膀，没有解答他的疑虑。“我们先过去。”林聿川说。
林聿川的身高自然是被分在了最后一排的中间，陈述一站在侧边看了几圈，杨宁月走过来安排他站在了倒数第二排。
“麻烦你了啊。”杨宁月笑着。
周然无所谓地摆摆手，半俯下身子看了眼相机。
“等会大家都笑得灿烂点哦，毕竟是你们班唯一一张可以存留的照片了。”
他抬起那双蓝色的眼睛，见学生们表情拘谨，于是开玩笑：“别担心成片，实在害怕等会拍完来我这里报位置，我给你们偷偷P一下。”
话音刚落，人群就有了些躁动，他满意地舔了下嘴角：“等会就保持这个笑容——”
杨宁月看着这幅其乐融融的场景莫名心里发酸，她也当了几十年老师了，本应面对分别得心应手的，但每每再遇到还是会有些触动。
周然提醒她：“杨老师你也站进去吧。”
杨宁月惊了一下，像是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需要站进去。
她动作有些局促，另一头传来齐整的邀请声。杨宁月有些害羞地垂下头，在一片热闹中走进了第一排的中间位置。
虽然已经是拍过单独相片的人了，但再次面对镜头，哪怕是集体的，陈述一都略微有些不习惯。
他侧了侧身子，害怕挡住后面的人。
“述一。”周然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
群体的声音静下去，纷纷把目光转向被点名的人。
陈述一胳膊被捣了一下，“叫你呢。”
他将目光看过去，周然伸出手指向他，随后向左边偏了偏，“和你左边的同学换一下。”
陈述一顿了顿，左边的同学比他反应快，先一步拉着他换了个位置。
周然还不满意：“再换。”
来来回回三次周大摄影师终于满意了，手指攀上相机，语气严肃起来：“准备了——”
“3——2——1——”他的声音不算大，但足以被风吹进每个人耳朵里。
镜头闪烁时，有好几个人兴奋喊出了“茄子”，甚至有几个显眼包还做起了搞怪表情。
周然看着相机笑了一下，心情也舒爽起来，“还有没有人忘了搞怪的？”
很快有人喊了声。
他重新点了下相机，“再来一张，看看谁表情最搞怪哦——”
或许因为是班里自主的合照，每个人都格外的放肆。
虽然穿着板正的校服，但大部分人的表情都很跳脱，在夏日的绚烂中留下提前放飞的青春。
“陈述一，你笑了吗？”
有声音从耳后响起，柔柔地飘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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