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课是早上的第三节。
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声刚响袁荣就凑了过来，陈述一下意识地向旁边偏了偏，抬头就撞上袁荣一脸讨好的表情。
想到下节是政治课，又想到昨晚周雪同他说的，陈述一心下也猜到了几分，毕竟他也在为上课抽背这事犯愁......
求人办事的样子抬了上来，袁荣刻意将声音柔了八个度，“述一，下节政治课帮帮我呗。”
陈述一僵着后颈，给面子地看着袁荣浮夸的表演。
袁荣见效果不佳又向前倾了倾，几乎整个上半身都靠近了他。他应激似地向后闪了一下，眼睁睁看着袁荣失了平衡脑袋撞在了桌边，发出一声闷哼。
袁荣“嘶——”了一声，用手捂着额头，表情狰狞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的瞬间僵住了表情，整个人触电一般回正了身子，放低了声音，“你把书放近一点就好，我视力好能看见。”像是心虚一样。
陈述一怔了怔，被闹这么一出自己刚背会的几个概念又忘得差不多了。他懊恼地转过头，右侧桌面落下一片阴影，林聿川已经从他身边路过走上了讲台。
大脑还在反应之际，耳畔又幽幽传来一句抱怨，“林聿川怎么跟鬼似的阴魂不散......”
陈述一手指不自然地捏住了书页角，想起昨晚去食堂时听见袁荣和另外几个舍友的对话。
“袁荣你确定你没再招惹林聿川？？？”
袁荣一拳打在了问话人的肚子上，“我有病啊我再招惹他，要不是他我能被我爹送进监狱天天跟你们睡一起啊——”
那人又说，“真是见鬼了，他现在为啥又干上了学习委员的活？？？每次管纪律的时候就往你旁边过道一站。
袁荣被说得心里瘆得慌，肩膀抖擞着想把身上的凉气抖掉，“你再多说一句我就粘了你的嘴！”
几人算是换了别的话题，但这话最后还是被陈述一听了进去。
或许是因为童年的经历，他要比旁人更加敏感，会更容易将注意力分散于长时间停留在他身边的人身上。
林聿川这个人的行为动机很奇怪，每次好像是很平常的路过，但又时时刻刻在向他透露着自己行为的刻意。时间久了，陈述一对他的疑虑就愈发深刻。
他用力摇了摇脑袋，将思绪回正，垂头看了一眼荧光笔所勾画的长段落长长叹了口气，身体和自己的心一同跌了下去。
于是他又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自己不要被点到名。
政治老师是个年轻的男老师，穿着朴素的不能再朴素，陈述一紧绷的情绪又被身边的人打断，“你知道政治老师为什么穿布鞋吗？”
陈述一被袁荣这么一问才发现男人穿了一双崭新的黑色布鞋，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袁荣嘴角一撇，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因为布鞋舒服，方便走路。”
“......”
陈述一有点后悔自己刚刚摇头回应了他。
下一秒袁荣又说：“他要在走道里逛三四圈，如果他的手指曾轻轻敲落在你的桌上，你猜意味着什么？”
陈述一明显有些烦了，这次没再摇头。
但袁荣的声音还是飘进了耳朵，“意味着你要站起来背概念了——”
“？？？”
陈述一原本以为抽背会是什么随机叫学号，或者固定点名的方式来选人，他本来还带着侥幸心理认为自己刚转来新班，点名表里应该还没来得及加上自己的名字......
但按照袁荣的说法，他这种坐在过道边的岂不是成了政治老师眼里的香饽饽.....
心跌入了谷底，他算是认栽了。
身侧传来几声沉重的哀叹声，陈述一的身体瞬时间又紧绷了起来，他用余光看着那双布鞋缓慢走近，圈着笔的手指因为蓄力而泛起了白。
身影在身旁顿了一下又走开了，陈述一几乎和袁荣是同一时间长出了口气，等到看到布鞋又开启了第三圈游逛，两人又同时闭上了嘴继续憋气。
意料之中，陈述一又光荣就义了。
布鞋不仅敲了他的桌子，还弯下腰彰显了一下自己的记忆能力，“你是新转来的？”
陈述一面如死灰地点了点头，又听见布鞋说：“嗯不错，等会抽一个简单的问你。”
“......”
布鞋将书本卷成了筒在木桌上敲了两下，胸腔共振之下发出浑厚的声音，“开学以来第一次抽背啊。”
哀嚎声很快响遍整个教室，他习以为常地推了推眼镜说：“放个水，这次只抽三个人。”
陈述一牙齿都快咬碎了，真是天大的福气......
布鞋敏锐的目光很快锁定了陈述一乌云密布低着头的脑袋，他抿着嘴把笑意吞了回去，“让新同学先来打个样。”
话音刚落掌声雷鸣，陈述一还以为自己是获得了什么巨大的殊荣。
布鞋来来回回翻了三页纸，停顿了一会儿又翻到了第一页，“就这个吧。”他抬起眼看向陈述一，念了一遍问题，“你来说说改革开放的意义。”
陈述一怔了一下，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昨晚大概背了6个问题，现在被这么一问脑海里的字都混在了一起，一团乱麻。
他努力稳着呼吸，想冷静地回忆起来文字线索。袁荣在旁边飞速地翻着书，一眨眼的时间已经翻到了书本后半部分。
“......”
陈述一看得出来他很想帮自己一把，但看起来属实有点......力不从心了......
陈述一半扬起脖子，依靠仅存的记忆量堆砌着回答，“改革开放是党和人民赶上时代的重要法宝......是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必由之路......是决定当代中国命运的关键一招......”
后一句在脑子里变得模糊，他卡顿在后半截，窗外明明有凉风吹进来，但鬓角处还是被激起了些许细汗。
前排的周雪身影动了动，下一秒就默契地把书推向了右边。
陈述一想着撞撞运气，修长的睫毛翕动了一下想着看清密密麻麻的字。
周雪装作不刻意的样子用手指戳了戳文字所在的位置，没等陈述一看清就先被布鞋逮了个正着，“学习委员这么照顾新同学啊——”他语气带着几分玩笑意味，并没有生气。
周雪连忙坐直了身子，有同学传来起哄声。
被起哄的两个人里有人瞬时间红了耳朵，陈述一抿着嘴调节呼吸，想把突然涌上来的热气给消下去。
后排有椅子的拖拉声，下一秒陈述一听见布鞋的声音，“林聿川你站后面干什么？”
声音从身后融进空气中飘过来。
“有点犯困了。”
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上课犯困的可以自行抱着书站到后面，不用经过老师的同意。
布鞋“哦”了一声，还借此机会提醒了一下后几排摇摇欲坠的脑袋，“底下还有犯困的自觉站后面清醒清醒——”
话锋一转，“那新同学也先在后面站着吧，今天放学之前来我办公室把问题背了。”
得，林聿川是犯困主动站后面的好学生，而他是背概念卡壳被罚站的坏学生。
陈述一对林聿川的感觉还很矛盾，虽然好奇心已经占据了他大部分的心理，但内心应激的防御系统还是会在关键时刻控制了他的身体。
随后他站在了离林聿川两米远的位置。
布鞋大发慈悲没再抽查，“后天的课上都背清楚了，知道了吗？”
“知道了——”难得见班级发出如此齐整有力的声音，陈述一闷闷不乐地低下了头，帮助布鞋完成了一幕精彩的杀鸡儆猴。
正式开始讲课没一会儿就纷纷有人站了起来向后排走。
有女生停在身边，鼻腔涌入一股不算刺鼻的香水味，陈述一下意识地像左边移了位置。
你一步我一步，谁也不让谁，最后的结果就是他完美停在了林聿川旁边。
“......”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女生抱着书分别站在了他和林聿川两侧，于是后排就呈以陈述一和林聿川为中心向两边发散的放射线。
布鞋实在是忍无可忍，怒声叫住了又蠢蠢欲动起身的人，“后面再困了的就给我站在原地！”
一句话挡住了所有人的困意，再也没有人站了起来。
陈述一双脚紧紧并着，就连胳膊都紧缩在了一起，右侧灼热的目光从他的头顶转移到脚下，他感觉自己俨然成了橱窗里的假人模特，要被看透了。
女生清清嗓子，用很温柔的声音说：“我叫赵媛媛。”
陈述一硬着头皮礼貌回答：“你好。”
赵媛媛突然笑了一下，打趣道：“是不是后排的风吹得太大了，你耳朵怎么红了。”
陈述一明显感受到左侧本来安静的人动了一下。
他尴尬地笑了笑，装模作样地看向后排开着的窗户，“可能是吧......”
赵媛媛见状更是有了兴趣，脸不红心不跳、熟练地问：“你喜欢长发还是短发的女生？”
陈述一很想从这个教室彻底蒸发，他紧闭着嘴死死盯着书本上的“社会主义”概念看，脑子里被社会主义的概念和女生的问题给填满。
赵媛媛见陈述一没回应，于是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陈述一刚想张口说自己都不喜欢，林聿川就打断了他的尴尬。
一只蓝色的荧光笔被放在了他书本上，他侧抬起头看见林聿川盯着黑板的目光，耳朵倏而清净了下来，听见的是布鞋嘴里念着的新概念。
他明白了荧光笔的意义，应该勾画概念了。
他摩挲着空空的手指，也不知道林聿川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没带笔的。
在赵媛媛的进攻下，他很快选择接受了林聿川的好意，说了句“谢谢”。
赵媛媛见状也不好再多问，高一的时候自己给林聿川送过一次情书，后来不知道杨宁月从哪得来的小道消息，用了一个大课间搜查班里同学的桌仓，她写给林聿川的情书也就因此壮烈牺牲了。
现在班里好不容易转来一个新帅哥，她本想占着同班同学的先机先下手为强。
可一想到这几天林聿川干起了学习委员的活，不会已经成了杨宁月的新暗线吧？
她在脑海里自我推理了一会儿，最后打算先不声张。
陈述一感受到赵媛媛向另一边靠了靠才松了口气。
他回过神，目光又停在手里的荧光笔上，林聿川没有说话也没有过多的动作，这倒是又引起了陈述一的好奇心。
他咬紧了牙齿想把莫名其妙的好奇心吞下去，半晌后还是放弃了，半抬眼去看林聿川。
林聿川将书本抱在怀里，右手攥着一只黑色圆珠笔在书上画着圈，俯首间额前的碎发落在眼睫之上，顺着笔尖的动作轻轻颤动着，划开周遭静谧的空间。
陈述一不自然地用齿尖刮了刮口腔的软肉，目光聚焦时才发现林聿川政治书里夹着一本习题册，他又看了一眼，看到了数学问题。
他微微一怔。
黑曜色的瞳孔倏而张了张，握着荧光笔的手更紧了点。
所以这次，林聿川又为什么会专门带着根自己根本用不上的荧光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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