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约么三两刻钟,娘儿俩又热了几个野菜杂粮窝窝,肥鱼炖豆腐也得了。
原本晏同光还想往父亲牌位前供一碗,晏母给拦下了,“你做时他便吃了,不年不节的,何苦折腾,你只管紧着吃你的,省得凉了腥气。”
男人在世时,和孩子一般要紧,如今都死了三年,自然要紧着孩子来。
晏同光很有点啼笑皆非,又不好违拗母亲好意,摸摸鼻子,“哎。”
爹,那我可就先吃了啊。
没有外人,不必额外摆桌,母子二人便围着热锅热灶吃了一回。
野菜杂粮窝窝用的是早春晒干的野菜和陈粮,无甚黏性,咬一口便掉落许多碎渣,正好泡在鱼肉煎豆腐汤里,俱都吃得唇齿生香、额头见汗,十分满足。
张氏给的鱼甚大,一顿自然吃不完,晏母便将剩下的大半条都小心挪到大盆里,盖好后吊到柴房的房顶,很快就能冻透,也不怕什么动物偷吃了。
次日家里来了位光头的客人。
晏母忙请进来,又倒滚滚的茶,“师父今日怎得下山来?”
来人是城外庆云寺的大和尚,当初晏父去世,一概丧仪都是在庆云寺操办的,一来二去的,也就认识了。
因那里的师父们都和气,对他们孤儿寡母多有帮衬,晏同光很是感念,有一回发现寺里几处壁画剥落,便偷偷用笔补好,未曾对外声张。
后来大和尚洒扫时发现,惊喜非常,大赞有灵气有悟性,便时常请他为寺里修补。
只是庆云寺并不大,香火也不旺,给不了几个钱,往往以粗布、粮食,甚至是香客们供奉的瓜果、糕饼点心相抵。
晏同光也不在意。
反正就算给了银子,他转头也要去买这些东西,这样便很好。
大和尚冻得够呛,行合掌礼,用随身带的钵盂接了热水喝,方才说明来意。
原来是前几日有位老爷带着老爹老娘返乡,不曾想路上老爹得了风寒,快到本县时骤然加重,已然是走不动了,便进城医治,大夫说不好。
那老爷无法,偶然听说庆云寺虽不大,却很干净虔诚,便想着若是真不好了,就在那里办丧仪。
“那些壁画、神像俱都旧了,不好等到腊月再做,方丈特意打发我来问问檀越,这几日可得空么?”大和尚道。
难得有笔大买卖,庆云寺上下都极热切,生怕耽搁。
衙门里的事想来得几天,闲着也是闲着。且庆云寺虽有些远,路却不难走,下雪也不怕,算算日子,晏同光当即应下。
晏母也恐儿子在家憋出病来,亲自准备厚厚的棉衣送行。
晏同光接过包袱一瞧,愣住了。旧棉衣磨损严重的几处布料都被拆掉,换成了略新一点的同色布片,分明是拆了母亲的衣裳做的,棉胎也极厚,极暖。
晏母目光躲闪,“我整日在家,又不见客,要那许多衣裳作甚……”
想着昨儿儿子回来时冻得那样儿,她就难受得睡不着,索性连夜改了,正好今日用上。
晏同光低着头,捏着包袱的指关节泛白,胸膛里像煮开了一锅热水一样翻滚着,烫得他喘不过气。
我一定会想法子撑起这个家。
一僧一俗骑上大青骡冒雪去了,次日便得知那过路老爷子驾鹤,老太太又疲累又悲痛,也病倒了,说不得要在庆云寺停上一月。
当儿子的忙命人采买寿材、白纸、麻布等物,打发心腹小厮来庆云寺查看,安置老娘。又订下厢房和一应丧仪,额外送了整整齐齐一包雪白刻细丝银锭子合计二十两,专为做法事和制备素茶果点心等物。
和尚们得了实惠,越加用心料理,又安排几个清俊机灵的小沙弥随行调遣。
后头家眷亲自来看,见厢房预备齐整,热水随叫随有,甚至许多壁画、装饰等物都是描新的,心下熨帖,那老夫人又赏了一个老银镯子,权当积福。
庆云寺的和尚们厚道,也不贪功,事后当着晏同光的面将那银镯子称了,竟有足四两。
上头还有几颗黄豆大小的珠子,奈何年深日久,有些磕碰泛黄,并不值钱,只得作罢。
大家将银镯子一铰两半,再次用秤秤了,将二两一钱略沉的一半与他。
晏同光着实谢过,狠狠松了口气。
有了这笔钱,就能过个好年啦。
回去就给娘扯匹新布,再买今年的新棉做袄子!
算算还剩许多,或许毛笔也能换一管,纸也能裁两刀。
甚好,甚好。
对了,再添几只鸡鸭,以后就能有新鲜蛋吃,不必从外头买了。
说起来,家中许久未曾大荤,不若借此机会给娘买个稀烂的热蹄膀,又过了瘾,又好克化……
那老爷实在是个孝子,丧仪期间狠狠哭了几回,几欲昏厥,又叫连着念七日《往生经》,并做水陆法事,打点也大方,庆云寺上下都沾光。
期间晏同光功成身退,除熟悉的葫芦做的素鸭、面筋做的素鸡、豆沙填的素馒头、芝麻油揉起来的花卷等各色素点心,一纸包核桃、板栗等干果,并一袋子杂面之外,更多两匹青布。
“原是那檀越给的,此番突然请了秀才公你来,着实过意不去,若不嫌弃,且拿去裁几件衣裳穿吧。”
庆云寺不意发了一笔财,出手难免大方。
晏同光忙道:“这便很好,多谢多谢。”
这种细棉布一匹要足足180文,晏父去世前家中常用,如今也是看得见,够不着了。
稍作话别,他便匆匆离去。
大青骡这几日在庆云寺好吃好喝,正有些腿痒,一路上发力狂奔,并不歇息。
庆云山早年曾有矿产,几代官府先后拓宽加固过,虽是山路,却又宽又平,十分好走,晏同光也就任由牲口跑,一时只觉耳畔风声呼啸,两侧山峦树木飞快向后掠去,伴着浮动的雪沫雾气,竟隐隐生出腾云驾雾之感,一时忘了寒冷,大呼痛快。
进了城,晏同光先去买棉花,本想再买个蹄膀,不料人家不到晌午便已卖光,只得悻悻离去。
我会时不时在作话里科普,顺便说点有意思的真实历史故事和参考文献啥的,感兴趣的朋友们不要关闭作话哦!
PS,只要没中进士,至少明清时代是可以一直考下去的,吏员在职期间也不例外,类似现代在职考公,这么干的人其实还不少,就是难度很高。比如明代一个叫綦才的,先考中了举人,后十多年屡试不中,接受举荐出任正八品蓬莱教谕,结果当上教谕后,竟然没躺平,第二年继续考,竟然真中了进士!直接就升成知县了,最后官居四川道监察御史,非常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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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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