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后院。
“哎哟。”郑既明揉了揉脑袋,从先前的小心翼翼到大胆推门,怨道:“祖父明明早就发现我了还拿石头打我。”
郑渊招呼郑既明到他跟前去,问:“偷偷摸摸在门外干什么呢?”
“祖父今日给了叶小娘子一盘黄金?”
“不错。”
郑渊压着嘴角的笑意:他这孙儿八岁后头一遭问起家中事务,看来那盘黄金给的值。
“你来问祖父,想必探听清楚祖父为何要给她黄金了吧?”
“织布机,一人一日能织七匹。”郑既明如实回,心想叶游知果然没骗他,竟用了不到一月的时间就造出了那物件。
郑渊笑得慈眉善目,逼得郑既明开口问:“祖父没想过以后?”
乌发挡住了郑渊的视线——
孩子再有一月就满十三,又窜高了。
他越瞧郑既明是越满意,拉着自己宝贝孙子的手,“你说说以后会怎样?”
“虽说布造多了,但蚕丝、棉、麻的并不会增多。若想继续做下去,就要多出钱让棉麻商的货只供应郑家。”郑既明面露忧色,“那其他布商……”
郑渊却道:“这难道不是好事?我们郑家造布多,还有足够的钱让棉麻商只供咱们家,从今往后,扬州就一个布庄,数不尽的钱财。”
生产的效率神速提高,已经迫使郑家提前走上了垄断的阶段。
郑渊有意窥探郑既明,郑既明还是蹙着眉,悲天悯人的模样。
他这孩子……从小就想得多。
郑既明道:“郑家家训‘不纳不义之财,不行独活之事’,扬州不安,郑家可安?凋零破弊非儿所愿。”
“哈哈,好小子!”郑渊放肆大笑,仰得双脚翘起,“你比你父亲看得长远。”
郑既明继续道:“何况,叶小娘子大可拿了钱走人……”
“你不相信她?”郑渊道。
“儿只是不敢轻易相信人心。”
郑渊今夜没给郑既明想要的答案,见夜深了便赶走他,自信道:“你放心,叶小娘子会摆平这事!”
郑渊早嗅出叶游知不同寻常的味道,她既然敢带来造物,就会想到后果。
郑既明闷闷不乐回到寝房,担心郑家真会为一己私利逼死其他人。
救愚助弱,施功布德,可解承负之厄。
这是他师父司马平告诉他的。人要修得圆满,方可成仙。
郑既明跟着司马平修了五六年的道,也不真的信人可得道登天。比起修道,郑既明自认更像是逃避。
他厌倦了为利而来,为利而散的日子,勾心斗角不是不行,郑既明只是觉得好累啊!不如当个快活的道士,愿意做什么做什么。
他的师傅司马平看破了郑既明这点弯弯肠子,曾批评他:“信敬,信敬!你道心都不坚固,如何断缘?”
那时不过十岁的郑既明悠闲地躺在泉水边的石头上,双手抱头看天,一群鸟飞过他都能看出一朵花儿来,潇洒闲适。
司马平看郑既明故作深奥的姿态牙齿咬得冒烟,不知自己当初是不是脑袋进水会收这么个徒弟!他一个石头砸过去,被郑既明伸手捻住。
郑既明“腾”地坐起来,小石子在潭上打了四个水花。他笑嘻嘻地去赔罪,“师傅,我怎会不信敬!我已看破红尘喧嚣,无欲无求罢了~此乃泰定啊!泰定!”
司马平呼地一手啪在他头上,“定你个头啊!还不赶紧去把书背了!”
外人都说郑家五郎是如何少年老成,脊背通直,慧眼如炬的他第一眼看郑既明这孩子就领回了家。
但是怎么领进门后和当初完全是两个模样!
“那些书有什么好背的,看一遍就会了。”郑既明瘪嘴,不情不愿地离开。
司马平当真想用石头把这逆徒的嘴打穿,看他还气不气人!
想起曾经,郑既明不禁笑了笑,如今发现自己确被师傅影响颇深。
一个自己都断不了缘,还在朝堂民间两头奔波的人怎么能渴求他的徒弟就断缘了呢?
郑既明想罢觉得自己又成熟了,对断缘的理解又深刻了:他都没有缘,何谈断?!
看世就等于真观了吗?自己为已经真观走入泰定,却好像被叶游知的飞梭一棒打回修道前。
有些事还得自己亲自走一遭才能洞见本质,断念成仙。
郑仙人本着洞察世事的心来到了木坊,大受震撼。
木坊虽无阻隔,但一条条的人显然被分成了三个组。一张张桌子拼凑成三张长条桌子,木匠对坐,手上各自忙活。
最左手边的木匠在画图量尺寸切木头,中间那条在拼递过来的木头,右手边则分批围着织布机。
郑既明脚不能动——
竟然还有这种做工方法!
他可算明白叶游知为何之前要大刀阔斧地开设课堂了。所有木匠技能互通,分成这样流水一般的做工方式才好发现前面的人做的对不对,才好把自己这份活做精。
不仅如此,他发现木坊里还坐了一个女子。
叶游知前来,介绍道:“那位是木坊的医工,木匠们倘若受伤了好及时医治。”
叶游知想到郑家会派人来,却想不到郑家会派郑五郎来。
“五郎君,正巧你来了,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两人一拍即合,完全想到了一处去。
郑家一人一日能织七匹布的消息昨夜就传遍了扬州的布庄,他们还只是惊讶,并未意识到这个微小的变化可能给自己带来的致命影响。
或许过些时日,等市场被郑家挤占大半了他们就会反应过来不对劲。
与其成为众矢之的,不如把技术卖出去。
叶游知道:“我想着还是再等等,赚钱的时日多些好。等今年棉麻开收了再把织布机的造法卖出去。”
“而后呢?叶小娘子让扬州所有布庄织出那么多布,棉麻的问题怎么解决呢?”
等到郑既明问出这句话时,叶游知才对郑既明刮目相看。
这小孩,果真是早熟。想恁多,以后可别少年白了头才好。
她回道:“五郎君既然来到了木坊,难道还没看清楚木坊是怎么运作才能产出那么多织布机的吗?”
“我且问你,若是按以往的造法,多久才能造出一台织布机?”
郑既明被叶游知这么一点,之前缓缓运转的什么东西这会儿飞快地转了起来。
他不回,叶游知想郑既明或许已经猜到了。
技术是核心,生产方式才将核心最大化变现。
叶游知现在还比较自信,她有系统,许多技术难题都能迎刃而解。现在问题是整个社会的生产力跟不上她的技术变化。
要提高棉的产量多简单,西北的光照温差和地域条件就能提高棉产量,但没路没车,将棉运输过来的成本或许比布本身还高。
牵一发而动全身,叶游知终于看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如果说她昨夜还在纠结市场的问题,那在今日郑既明的追问下她开始去思考体系构建的问题。
人……
人才是最重要的。
她需要足够多的人帮她前往西北种棉花,需要人帮她修路、建驿站,需要人进行管理……
想明白这点后,叶游知设计的在岭南的宏图也将推翻重建。
好在她的改革刚刚开始,还能控制。如今叶游知只需要帮郑家擦干净屁股。
“五郎君……”
不待叶游知问出口,郑既明便道:“你想照木坊的方式改变养蚕的方式?”
叶游知扯着嘴角——
郑家五郎聪慧过人,走修道之路真是可惜了。
“没错。”
“需要我向祖父转达你的意愿,借点人手吗?”
“不必。”
两个字,郑既明瞠目结舌。
太狂妄了。
当初他是故作不羁装潇洒,面前这女子才是用沉稳掩盖真自傲。
叶游知当即琢磨起选址和幼虫,和郑既明交谈时高昂的情绪慢慢被摁下来,恢复冷静。
她自认高傲——
要是这点本事都没有,以后怎么杀回去复仇?
今日郑既明在,外头来人了。
叶游知暗暗透出意味不明的笑,低声道:“谢谢你,郑五郎。”
“既是同辈,唤我既明即可。”
“叶游知。”叶游知慷慨地告诉了郑既明自己的名字。
“郑家五郎!”
外头人的声音越来越大,郑既明扭头看,外头乌泱泱站了六个人。
就是钱兴等人。
叶游知勾唇道:“人手这不就来了吗?”
郑既明满脸疑惑:这些人是谁,为什么叫他?
钱兴委屈巴巴地跑进来,扯着郑既明就开始诉苦:“郑五郎!我等见不到郑老爷,你一定要救我们,帮我们转告郑老爷一件事啊!”
钱兴也学聪明了,知道叶游知得罪不起不敢添油加醋,便把自己被赶走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还痛哭流涕地表明是自己的错,希望郑家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从自己对郑家的功绩说到后悔,情利齐下,可谓诚恳。
钱兴水灵灵地等郑既明回话:郑家五郎良善,若是连他都不肯帮自己那就是真的没希望了。
郑既明听完后停了片刻,缓缓道:“木坊是游知在管,问她。”
这话听起来太冷漠,郑既明又接自己的话道:“郑家不要你们,难道别的木坊也不要你们?”
钱兴蠕动自己嘴唇说不出口。
他怎么好说是因为叶游知工钱给的多呢?
说完悔,钱兴准备卖惨,渴望这个良善的郎君能一时心软给他们个机会,哪想到叶游知开口了:“以往的事不必提,我这儿还有活,你做不做?”
钱兴鼻涕“吸溜”一下收回去。
原来叶娘子冷漠的外表下藏着这么一块开阔的心胸和不计前嫌的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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