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连续下了几日，离过年越来越近。
张姨和前几年一样批年假离开了，只剩下我和许先生。
年，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许先生也从不提过年之类的事。
这是两个孤独的灵魂，不约而同的留给对方的尊重。
我知道你身上的伤口痛不欲生，所以没有开口问你疼不疼，希望你能忘记。
雪停后，院子里出现了久违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地上，还是冻得肩膀打颤。
他缓步走到院子中央，仰起头肆意的任风吹动银白的长发，面容憔悴，眼下的乌青在阳光下显现，轻轻收敛眼底的温柔光芒，不加带丝毫情绪的望着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峰。
身子微微打颤，睫毛不停的打颤，神情很痛苦，还努力故作镇定显得若无其事。
手中紧握的帕子上是他刚刚吐出的血。
他紧握着帕子，白色露在外面，使我看不出异样。
我拿着外套走到他身旁，关心道：“外面冷，进屋吧。”
把外套披在他身上，指尖隔着衣服感受到他在颤抖，他回头轻轻看着我，紧紧的抿了抿唇，垂下眼帘，遮掩住自己眼底的慌乱，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嗯…”
他动了动唇，扯出一个极苦的笑容，拽过衣服，身体从我手中抽离，我顿了顿，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望着他的背影，能感受到他有意远离我。
我已经看过他的背影很多次了。
他的唇没有一丝血色，疼痛感在他四肢百骸蔓延，向屋内走去，身体摇摇欲坠，整个都是轻飘飘的，步子不稳，仿佛下一秒就会摔倒在地上。
却又倔强的装作若无其事。
我以为我们很近，却始终保持着距离。
他今天意外的听话，话也很少，大多时候都在望着我淡淡的笑，这笑冲昏了头，我丝毫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妥。
坐在我身旁，乖乖的呆着，看着桌上毛笔勾勒的梅花，望的出神。
他不会在我动笔的时候打扰我，所以只是望着没有说话，脑袋轻轻靠在我的肩上，大概是累了。
靠在我的肩上，一直在颤抖，是在害怕吗？
等我落笔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这是什么花？”
我回答道是梅花。
“梅花…”他嘴里喃喃默念着，像在对自己说，“小时候被逼着背诗，从来只在诗里听过桃花，没见过实物。”
“你会看到梅花的。”我笑着回答，心底隐隐觉得不安。
他嘴角牵起一个虚弱的笑，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哑的话：“真的…还能看到花开吗…”
他细碎的声音在我耳旁：“明年春…你再替我在枝桃花吧…好不好？”
他最近消瘦的厉害，紧紧贴着我的肩膀，只能感受到头骨，急促的呼吸就在我耳旁，喘不上气。
“你现在很疼吗？”我不安地问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眼泪打在我的衣服上，透进我的臂膀，刺骨的痛，他喘了口气，乞求着说：“听我说…最后一次…”
我猛地意识到什么，张了张口，心底痛着一个字也吐不出，他说话的语气好像要离开我一样，我的眼眸止不住的颤抖，有些哽咽。
“其实…我…我记得每一个醉酒的晚上…谢谢你…”他的眼眶红了一圈，眼里尽是不甘与绝望，他说的很慢，咬字模糊，眼泪如雨一般落在我身上，“何淳…谢…谢你…呜…”
说的每一个字好像都用尽全力。
他的双眸埋进我的肩膀里，脑袋压在我肩上的感觉比刚才更重，急促的呼吸渐渐停了…
“你能看到花开的，等春天来了，我带你一起…我和你…”我不安地说着，像是要挽回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
手中的帕子掉落到地上，那声响在我耳中格外清晰。
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眼泪随即夺眶而出，像是崩断了脑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
“许轼瑜，你听到了吗？”我试探着问，几乎是喊出来的。
我怕他听不见…
他还是没有回答,他的余温在我肩上没有消失。
或许他只是睡着了。
我颤颤巍巍道：“不开心，这里太冷了，听话，回房间再睡。”
近在咫尺之间，我清晰地感受到，他已经不再呼吸，像一片枯叶被风吹来吹去，最终坠落到深不见底的池塘里。
感受不到他身上传来的气息。
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宣纸上，竟然开梅花的颜色。
过了半响，我终于鼓起勇气回头望向他。
他靠在我的肩上，轻轻闭着眼睛，似乎很安稳，没有像从前一样紧皱着眉头，睫毛也没有害怕的颤抖，指腹轻轻地在他的鼻梁下，没有像之前那样急促不安的呼吸，甚至安稳得感受不到任何气体进出…
我多想他只是睡着了。
眼睛瞟到地上的帕子，上面殷红的血迹淋淋尽致，他刚才那么的痛苦，竟然为了我开心演出一抹笑意…
那你有考虑过自己吗？
我双手抱有侥幸的捧着他的脸颊，感受他身上仅存的温度，却一点也安不下心。
在这寒冬腊月，他身上的温度在一点点抽离，好像在告诉我，他离开我了。
“别睡，会生病的，我不想你痛。”
眼泪落得汹涌如海一般，心如刀绞。
或许只有此刻，我才敢光明正大的抱紧他，用力将他搂进怀里，他再也不会推开我，也再也不会理我。
不想他的温度流失，不能接受他的离开。
“许轼瑜，你最对不起你自己。”
我眉心皱得更厉害，心里痛的喘不上气，哑声说着，就算他不会回应我。
如果是平常我这样对他说话，他早就生气打我了，可他现在在我怀里一动不动，一点都不像他。
你不要死…你还要见他…
他再也不会回应我了。
我想要将他的温度刻入骨髓，可寒冷的深冬，不给我机会，从我怀里夺走了他的温度。
他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
一点预告也没有,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告诉他。
我没有带上他给我的戒指，这里永远是他的故居。
抱着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周身疼痛，一刻也不敢离开，冬日越接近夜里就越冷，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一片漆黑，我也没有开灯，静静的守着他，好像已经麻木了，不知冷暖。
他死了。
直到天亮了
拥抱你的这一刻，也是我失去你的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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