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刀刃

容子玉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孩子没礼貌。”他娘赵夫人听闻要进宫,一早起来抹了很不相称的胭脂,此刻捻着帕子踮着脚看容子玉消失的背影,讨好地说,“贵妃娘娘不要见怪他。”

容贵妃从始至终都没抬眼,她在煮茶,把茶汤滤过一遍,推到赵夫人面前:“不见怪,都是自家的孩子。”

城外,送客亭,群“贤”毕至。

群贤之中,要属容家最气派,随行不仅有府兵,还有三十乐人。谈判场上携带乐人,是大梁国君才能用的礼制,是向蛮夷之国展现大梁礼仪之邦的风范。

容氏带着乐人是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送客亭下山峦起坡,亭中诸人或站或坐,厅下乐人一字排开。

容老爷气势逼人:“三殿下举兵城外,威逼金陵,是要以下犯上,谋反吗?”

原本清淡平缓的弦音随之一肃。

容周行眉目不动:“二殿下封锁宫城,关闭金陵城门,又是想要乘陛下病重,一手遮天吗。”

弦音不应他,乐人轻飘飘地拨弄几下,指尖荡开了。

容老爷:“你退兵,拥护二殿下登基,我们愿意给三殿下封一个富贵闲王。”

容周行抬眼:“一个富贵闲王不够。”

容老爷还未张口,陈氏的家主陈岁喜冷声道:“两位是不是当我陈氏已经死了?”

双方均是一顿。

容老爷漫不经心地向上眄了陈岁喜一眼,分明是从下往上看,这一眼却有居高临下的意思:“我管教我自家的小辈,容得上外姓插嘴么?”

江秋站在容周行身侧,只有他看见这句话落地,容周行的脊背一僵。那是一个罕见的、属于容周行的不自在的表现。

陈岁喜的目光转过来,容周行在焦点上,轻声说:“那一年我随三殿下北上,容大人不就已经把我从族谱中除名了么?如今我不姓容,我是季氏的朝臣,我以为这是我和容大人的共识。”

容老爷盯着容周行,目光越来越深:“周行……你是我带大的孩子,怎么说话、怎么做事,都是我一样样教给你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你在指望你的那个女学生,宫里的折柳章令还有回天的能力——别做梦了,从宫城封锁开始,尚衣令都快被我们杀绝了。”

陈岁喜在双方僵持的当口再次切进话来:“容大人,我必须提醒一下,容公子并不是只有你一个选择,城下的北境军是实打实的,和陈氏联手,我们愿意和三殿下划疆而治。”

这话若惊雷落下,李氏的家主李乘今骤然起身:“陈大人慎言。”

陈岁喜摆摆手,退回了半步。

容周行的目光和众人一起流转到了容老爷身上。

此刻容老爷的脸色很难看,他看到容周行真的在考虑陈岁喜的提议,更是怒火中烧:“容周行!你是要跟着外人把自己的家族往死路上逼吗?”

这么多年,容氏和容周行一刀两断,其间刀光剑影无数,流过的血也说不尽。可是临到阵前兵戎相见时,容老爷还是固执地相信容周行会偏心容氏。

江秋听见容周行很轻地叹了口气:“容大人,以及诸位大人,我年前上京一事在大家眼中也都不是秘密了。我这一趟上京来查的是昭文二十一年,霸州前任太守朱令平通敌叛国一案,容大人好奇我查到了什么吗?”

“逆子!”

“查到了容氏的后书房。现在,容大人觉得我还叫得回您那一句‘父亲’吗?”

他顿了一下,带着微妙地讽刺接着说:“‘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这是容大人从前交给我的啊。”

江秋目光一颤——

此刻,容周行面前的不是任何人,而是一手教养他长大成人的父亲。江秋忽然跳脱地想,在容周行的少年时代,他看向这个人,会不会有如曾经的他看向容周行,期待着自己有朝一日长大,可以长成一个与他相似的人。

而如今,琉璃瓦碎,旧时的理想一片狼藉。

良久,亭里只有寂寂的风声,乐人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拨弦。

容老爷下了最狠绝的断言:“老夫错就错在,当年应允了陛下把你送进宫做了那个宫学讲学。呵,在宫里讲了几天学,脑子都进水了,你娘天天劝我,说你只是正派,好啊,正派到陪着他季怀仁说北上就北上,你娘是怎么死的?就是被你这个背家弃族的东西气死的!”

容周行的母亲,容老爷的正室夫人死于昭文二十三年,容周行北上的第二年年末。

这话是戳容周行的肺管子。

江秋忍住了上去握容周行的手。

容周行分明是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顿骂,面色浅淡,神色却透出轻缓从容来:“我们不必纠缠这个问题,我信的是我心中的社稷,谈判桌上和你不谈理想,只谈利益。”

长风无声,只有亭外弹筝的乐人指尖一跳一劈,曲子变成了十面埋伏。

梁人从处事态度到音乐审美,都遵从一个“雅”字,乐人随驾君王,所奏的也并非寻常供人欣赏的宫廷乐曲,而是有专门规制的雅乐。

而激昂且充满进攻性的雅乐显然不在此列。

怀玉殿。

到过午的时候,赵夫人照例要午休。季怀肃很殷勤,说:“宫里新进了一样能安神地想,舅妈夜里睡不安稳,本王替舅妈点一炷试试。”

以往宫宴朝见,以赵夫人的位分,没有见二殿下的资格,因此,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侄儿竟然这样没有皇子的架子。

她受宠若惊地被季怀肃指使着两个宫女,安置到小榻上睡了。

安神香袅袅升起,赵夫人原本是佯装闭着眼,心里还紧张。可呼吸了两口香,竟然当真合上眼睡去了。

“夫人,夫人?”

宫女拍了拍赵夫人的手臂,赵夫人没有动作。宫女于是向季怀肃比了个“事成”的手势:“殿下,睡死了,咱们绕过主殿,从另一侧溜出去,陈盎统领在宫外等着您呢。”

原来这就是陈盎送给季怀肃的医女之一。

季怀肃从偏殿出来,就要绕出宫门,在两个医女的掩护下溜掉。脚底油刚抹上,身后忽然响起飘忽的一声:“皇儿,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他慌张地回头,容贵妃站在她身后,长裙垂落,早已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一团糨糊的脑子还没来得及转过来,一把刀刃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握刀的手很稳,但骨骼纤细,是女子的手。

那个人挟持住季怀仁,就这样遥遥地冲容贵妃一点头,以对峙的态度:“贵妃娘娘,幸会了。”

容贵妃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白袍。

今日不是皇室哪个祭日,贵妃娘娘的白袍质地很好,因此料子实而薄,被风扬起一角的时候,像是话本里勾人入阴间的差吏。

她说:“是折柳掌令啊,小儿是个蠢货,你见笑了。”

季怀肃害怕的吸气骤然顿住了。

他的目光从夹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刃上挪开,一点点粘到容贵妃的脸上,近乎飘忽地说:“母妃……你说什么?”

容贵妃不轻不重地笑了一下:“你没有母妃,你的母后二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二十六年前,容贵妃的长姐,彼时的容皇后死于生产季怀肃,又两年,容贵妃替代长姐入宫,接过了季怀肃的抚养权。

其实她一直对季怀肃很好。

书读不懂就可以不读,花园想玩多久就玩多久,君子不过量那一道她完全不强求季怀肃,季怀肃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想看什么,她都是纵着他来。

二十四年啊,她小心翼翼地养出来一个今日她口中的……蠢货。

折柳听懂了容贵妃言外的意思,手里的刀肆无忌惮地开始用力,在季怀肃的脖子上割开血痕,血是温热的,顺着脖子淌进季怀肃的衣襟里。

季怀肃浑身都在颤抖,他发现他母妃看他的目光一片冰凉,是准备放任折柳杀他。

他粗重地喘息着,早就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小折柳……连你也想要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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