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栀子花的香，从三楼教室的窗缝里钻进来时，沈桉刚把最后一本物理练习册塞进书包。塑料拉链拉到一半卡住，她低头去扯，发尾不经意扫过桌沿，带倒了那支许淮昨天借给她的黑色水笔。
“咔嗒”一声，笔滚到隔壁桌脚。
许淮的手指比笔先落到地面。他半蹲在那里，校服裤膝盖处蹭了点灰尘，却没在意，只是指尖捏着笔杆转了圈，抬头时正好撞进沈桉看过来的目光里。夕阳刚好斜斜切进教室，把他的睫毛染成浅金色，连带着平时总是抿成直线的嘴角，都软了点弧度。
“谢啦。”沈桉伸手去接，指尖碰到他指腹时，两人都顿了一下。许淮的手有点凉，大概是刚才在走廊上吹了风，而她的指尖还带着握笔留下的温度，一触即分后，沈桉赶紧缩回手，假装去理书包带，耳尖却悄悄热了。
教室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值日生早就走光了，黑板上还留着下午最后一节数学课的函数图像，被夕阳晕得模糊不清。窗外的香樟树影晃进来，在许淮的练习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面前摊着的草稿纸空白了大半，只有右下角反复写了又划掉的“沈桉”两个字，笔画越来越重，最后被一道横线狠狠盖住，却还是能看出笔锋里的犹豫。
许淮其实已经坐在这里等了四十分钟。从放学铃响起到沈桉慢悠悠收拾东西，他手里的笔就没停过，一会儿在草稿纸上算错题，一会儿画歪扭的星星，连同桌临走时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打球，他都摇头说“等会儿”——他在等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刻。
上周春游，沈桉在山顶帮他捡过一次被风吹走的帽子。那天风大，她踮着脚追了两步，头发被吹得乱翘，手里举着那顶印着校徽的蓝白帽子朝他笑时，许淮觉得心里好像有颗糖融了，甜得发慌。从那以后，他总爱找借口跟她说话，比如“这道题我没听懂”，比如“老师让我给你传作业”，甚至放学故意磨蹭，就为了跟她走同一段路。
今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他在草稿纸背面写了半页告白的话，改了又改，最后只敢圈出一句最普通的：“沈桉，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他想在今天说出来，因为明天就要月考，之后又要放暑假，他怕再等下去，连说出口的勇气都会消失。
“你……”许淮开口时，声音有点哑。他清了清嗓子，把草稿纸往抽屉里塞了塞，目光落在沈桉的书包上，“你今天回家走哪条路？”
“还是老样子，走巷子里那条，近点。”沈桉把书包甩到肩上，抬手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你呢？今天不跟他们去打球了？”
“不去了。”许淮也站起来，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被风一吹轻轻晃着，“我……”他想说“我送你”，又觉得太刻意，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我妈让我早点回家，所以也走巷子。”
其实他家跟巷子反方向。
沈桉没多想，点了点头，转身往门口走：“那正好，一起吧。”
她走在前面，许淮跟在后面半步的距离。走廊里的灯还没开，只有尽头的窗户透进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会在地面上叠在一起。许淮盯着她的背影，手在口袋里攥紧了，那半页写着告白的草稿纸还在口袋里，边角被捏得发皱。他想，等走到巷子口，就把纸给她，不管她怎么回答，至少说出来了。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喊得又急又响：“许淮！许淮在不在楼上？”
许淮的脚步猛地顿住。沈桉也停下，回头看他：“李老师找你？”
“不知道。”许淮皱了皱眉，心里突然慌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被打断。他往楼梯口走了两步，又回头看沈桉，想说“等我一下”，却还没来得及开口，李老师已经快步走了上来，手里拿着个文件夹，脸上带着点急色。
“可算找着你了。”李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有点急促，“你爸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家里有点急事，让你赶紧回去一趟，他在学校门口等你呢。”
“家里急事？”许淮愣了一下，心里的那点慌变成了懊恼，他下意识看向沈桉，见她正站在原地，手里捏着书包带，眼神里带着点疑惑，也带着点……他没看懂的东西。
“对，你赶紧下去，别让你爸等急了。”李老师催了一句，又瞥见旁边的沈桉，笑着点了点头，“沈桉也还没走啊？赶紧回家吧，天黑得快。”
沈桉“嗯”了一声，看向许淮：“那你赶紧回去吧，别让叔叔等久了。”
“我……”许淮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他看着沈桉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走廊尽头的夕阳，暖融融的，可他现在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想把口袋里的草稿纸拿出来，哪怕只说一句“我有话跟你说”，可李老师还在旁边看着，楼下还等着他爸，所有的勇气好像瞬间被抽走了。
“那我走了。”最后，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声音轻得像被风吹走。
“嗯，路上小心。”沈桉朝他笑了笑，还是那种很温柔的笑，可许淮却觉得，这笑容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跟着李老师往楼下走，脚步放得很慢，走两步就忍不住回头看。沈桉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方向，直到楼梯拐角挡住了视线，他才看不到她的身影。口袋里的草稿纸硌着掌心，他捏得更紧了，指节都有点发白。
“你这孩子，怎么魂不守舍的？”李老师走在前面，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打趣，“刚才在楼上跟沈桉聊什么呢？我看你俩站那儿半天不动。”
许淮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低下头：“没、没聊什么，就说作业的事。”
李老师了然地笑了笑，没再追问。他教了这么多年书，青春期孩子这点小心思，他还是看得出来的。刚才在楼下喊许淮的时候，他就瞥见这俩孩子站在走廊里，那氛围一看就不一般，许淮那眼神，黏在沈桉身上都快拔不下来了。
走到校门口，许淮果然看到了他爸的车。他爸降下车窗，朝他招手：“快点上来。”
许淮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他爸看了他一眼，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刚才跟你李老师说急事，其实也没多大事，就是你奶奶想你了，让你回家吃顿饭。”
许淮愣了一下：“奶奶想我了？那你怎么不直接跟我说，还说急事？”
“我要是说吃饭，你不又得跟我讨价还价，说要跟同学去打球？”他爸笑了笑，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刚才在学校门口，我看你跟沈桉那小姑娘站在走廊上，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许淮的脸又红了，赶紧转过头看向窗外：“没有，就是碰巧遇到。”
他爸没再追问，车里安静下来，只有收音机里放着舒缓的音乐。许淮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心里全是沈桉的样子——她刚才的笑容，她捏着书包带的手指，她看着他的眼神。他后悔了，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把话说出来？哪怕只说一半也好，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心里堵得慌。
他掏出手机，想给沈桉发个消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发了一句：“到家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沈桉才回复：“刚到，你呢？家里没事吧？”
“没事，我奶奶想我了，让我回家吃饭。”许淮回复，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提刚才没说完的话，只又加了一句，“明天月考，加油。”
“你也是，加油。”
对话框里再也没有新的消息。许淮把手机锁屏，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着，又空着，说不出的难受。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草稿纸，那上面的“沈桉，我好像有点喜欢你”还在，只是被捏得更皱了。
而另一边，沈桉站在自家楼下，手里还捏着手机。刚才许淮走了之后，她回到教室，想把他落下的那支黑色水笔放回去，却在他的桌肚里看到了一张被揉成一团又展开的草稿纸。
纸上的数学题只算了一半，右下角却有反复写了又划掉的“沈桉”两个字，还有一句被横线盖住的话，隐约能看出“我好像”“喜欢你”的字样。
沈桉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她捏着那张草稿纸，指尖都在发抖。她想起刚才许淮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起他看着她时的眼神，想起他说“一起走巷子”时的语气——原来那些她以为的“碰巧”，都不是碰巧。
风又吹来了栀子花的香，沈桉抬头看向天空，夕阳已经落下，只剩下天边一点淡淡的粉。她把草稿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里，然后拿出手机，看着许淮发来的“明天月考，加油”，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她其实刚才也在等。等他把没说完的话说出来，等他哪怕只是再靠近一步。可班主任的出现打断了一切，她看着许淮慌慌张张离开的背影，心里其实也有点失落。
但现在，她握着那张写着她名字的草稿纸，心里却像被夕阳晒过一样，暖融融的。她给许淮回复了一句“晚安”，然后转身走进楼道。
明天还要月考，还有很多题要复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等。
许淮收到“晚安”的时候，刚坐在奶奶家的饭桌前。他看着那两个字，突然笑了，刚才的懊恼好像少了点，心里多了点期待。他想，没关系，今天没说出口，还有明天，还有后天，还有整个暑假。
他把那张皱巴巴的草稿纸从口袋里拿出来，仔细地展平，然后夹进了语文课本里，夹在他最喜欢的那首诗旁边。
窗外的月亮升了起来，透过窗户洒在课本上，照亮了那两个写得很重的字——沈桉。
未说出口的告白，像一颗埋在心底的种子，在这个黄昏里，悄悄发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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