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月之后,在两年前他们分手的地方,苏放会回想起他给虞廷拍的第一张照片。那是在阿尔山的十月深秋,虞廷当时穿了一件红色连帽卫衣,下身是一条复古的宽松牛仔裤。
和他此时此刻一样。
凌晨的海岸寥寥几人,刚睡醒的苏放钻出保安岗亭,也不用顾及剩余不多的形象,闭上眼放肆地伸了一个夸张的懒腰。
“怎么一副看见鬼的表情。”
除去时间留下的磨痕,虞廷的声音几乎和苏放记忆中一样。
其实苏放差点真以为自己看见鬼了,这才凌晨四点,北面的大海仅有一点微弱的光亮逃出海面,自己伸个懒腰的功夫,前男友突然闪现在脸前。
Jesus老天爷阿弥陀佛福生无量天尊,苏放还记得两年前,虞廷看苏放的最后一个眼神。
就是那种虞廷在这个世界上最宝贵、最重视的东西,被苏放摔了个稀碎然后扔进泥潭里的眼神,而那个东西就是苏放。
“没有啊,哈。”苏放只能尬笑,然后表情就更奇怪了。
“其实你可以装作没看到我,然后直接进去的。”苏放说。
“哦。”虞廷顿了顿接着说:
“但是你站的位置把门堵上了。”
烟城大学的西北门是一个小门,除去挡车杆外仅有一个刷脸进出的门禁和一个小岗亭。苏放这才注意到自己把门给堵上了,赶紧尴尬地让开。
“最近过的怎么样?”?虞廷并不着急走。
在这种久别重逢的情况下人们互相问最近怎么样基本上都是客套客套。
“挺好的。”苏放也只是客套。
“哦。”声音清冷略带些气泡,可能是苏放的错觉,他感觉是虞廷故意在夹。
“那你呢?”苏放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只能没话找话说。
“不怎么样。”
通常在“不怎么样”之后,人们会追问“怎么了”但是苏放不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份问“怎么了”还合不合适。
而且苏放显然是没想到虞廷会说“不怎么样”。毕竟如果虞廷这都算不怎么样的话,那苏放干脆别活了。
“啊?嗯……你要毕业了吧。”苏放有些莫名心虚,立马转移话题。
“你挺清楚的。”
“我……嗯……看他们来来往往的好多都穿着学士服。”
“还要两周。”
“那……祝你前程似锦。”
虞廷在心里读了一遍前程似锦这四个字,怎么读怎么别扭,有点太……太礼貌、太官腔了。
“谢谢。”虞廷转身要走了。
可能是因为两年前就缺少一个再见,虞廷走了两步又回过头。
“不跟我说再见吗?”
先不说这么讲话是不是很突兀,就光说虞廷刚才好像也没有要跟苏放说再见的意思。
“你有……”苏放强忍了下来。
不能凶,不能凶,凶了就输了,虽然苏放也不知道自己在争什么。
“哈,再见。”苏放咧着嘴假笑。
虞廷也笑了笑就往学校里走。
苏放也钻回岗亭。
短暂的会面,就像所有彼此互相认识但又不熟悉的人打招呼一样。
很难形容苏放此时的心情,大概是三分惊魂未定、三分如释重负、三分怅然若失加上一分莫名的激动。
就算谈不上说谁原谅谁的问题吧,但苏放其实也不希望自己和虞廷分手以后的关系闹的太僵,苏放从小到大都是老好人的形象。
苏放可能以为自己又了结了一段陈年旧账,但其实账本只是刚刚从过往的堆积杂物中被拿出来,甚至还没有打扫封皮上的灰尘。
苏放先擦去了镜子上的灰,看见了自己四天没洗的头发、皱皱巴巴的保安制服、熬了一晚上的没精打采油光满面的脸,又想起自己刚才那个夸张的懒腰。
嘶……苏放瘫坐在椅子上。
苏放的想象力总是天马行空。分手后,他想象过和虞廷重逢的场景。刚才的重逢可以算是最浪漫的那种,同时包含了晨曦、微风、大海这些顶级浪漫的元素。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苏放的格格不入。
烟城大学隔着滨海路就是大海,如果天气好的话,坐在保安岗亭里就可以看海上日出。
昨天晚上苏放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看进进出出的人群,他曾经也和和虞廷一起混在人群里进进出出。
苏放又想起那段日子,他经常一个人坐在海边,小心翼翼的等金黄的霞光一点一点地褪色、等手机锁屏显示的时间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变化、等虞廷。
他想起光荣榜上虞廷的目光如炬、想想起阿尔山的秋叶、想起大雪中路灯下虞廷的温度、想起滨海路下坡时迎面而来的风……不知道想了多久,敲门声打断了想象把意识引入模糊的进程。
苏放一睁眼的第一幅画面被虞廷占了一大半,这种占有曾经上演过千千万万,每次苏放的感受都不一样,或许是温馨、浪漫也有过平淡、苦涩。
而这一次是酸,泪水几乎被酸的漫过眼角又被苏放剩不多的自尊压制下去。
苏放刚睡醒的时候一点攻击和防御的能力都没有,虞廷很清楚。
虞廷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口中吐出的热气显得略微有些咄咄逼人,苏放也有点不知所措。
“外面风挺大的。”虞廷说。
苏放没说话,只是先打开门让虞廷进来。
“先吃点东西吧。”虞廷坐在苏放旁边的凳子上。
岗亭本身很小,好在平时只有一个人,空间也还可以,现在对苏放来说空间稍微有点拥挤了。
“不用了,谢谢。”苏放本能性的婉拒。
“抹茶蛋糕。”虞廷说。
以前无论他们的关系是普通朋友还是男朋友,苏放从来都没有拒绝过的食物。
苏放知道虞廷的意思,和平分手、退回到以前的关系这一套本来就是苏放和虞廷提的。
正好手机发来提示音,让局势不继续僵持下去。苏放划开锁屏,是程六一发来的一连三条信息。
“放儿”
“我没带钥匙”
“待会儿过去找你”
“你先别过来!!!”苏放赶紧打字回复。
程六一又是连着发了三天消息。
“?”
“你金屋藏娇了啊”
“我偏过去(狗头)”
啊,无语,苏放在心里吐槽。
要是让程六一再搅合到这尴尬的狗血剧情里来……这会儿是没空再跟虞廷掰扯给前男友送蛋糕合不合适的问题了。
“那要吃快点吃吧,一会儿就要换岗了。”苏放和虞廷说。
苏放现在的样子狼吞虎咽的,吃完以后也不好意思再催虞廷,就偷偷地在镜子里观察他。
最惹眼的变化莫过于发型,苏放记忆中虞廷的发型一直是黑色狼尾,从高中开始就是,只不过没有那么夸张,西岸一中还没推行衡水模式那一套,对发型管的不严,毕业以后虞廷的狼尾就越留越长。
现在的发型是前几年很流行的摩根微分,染了银白色,黑色的发根几乎还没有冒出来,显然是刚染过的。眼镜还是那个很禁欲的金色框,苏放挑的。
虞廷很帅,虽然这样说很俗,但是苏放觉得用一堆四字成语形容虞廷会显得更俗。比起五官,苏放觉得虞廷更帅的地方是体态,穿什么衣服都跟网店的卖家秀一样,身材天生的模特比例,所以苏放很喜欢给虞廷拍照片。
“其实咱们该聊聊的。”虞廷的声音打断了苏放的观察。
“啊?咱们不是一直在聊吗。”苏放声音懵懵的,像受惊的小鸟,本能地想张开翅膀逃走却飞不起来。
但是苏放知道确实应该好好聊聊的,他们的结束对一段这么多年的感情来说太仓促了,用虞廷的角度看基本上可以算是断崖式分手。苏放不想让虞廷觉得自己没有深思熟虑的过程、不想让虞廷觉得自己很渣。
“你不用那么紧张,当初不是你说的和平分手吗?”从虞廷进门开始算,已经是苏放第七次躲避虞廷的眼神了。
苏放想起自己上小学的时候总是不写语文作业,直到有一次语文老师照例把苏放叫到办公室,但是那次苏放还在办公室里看见了刘丽霞女士,语文老师也跟苏放说:“你不用那么紧张。”由于后续的发展,这个“不用那么紧张”很难不让苏放刻骨铭心,这一度让苏放整个小学后面都老实了。
初中的时候语文老师管的不严,苏放的语文作业又七七八八。高中语文老师虽然是班主任,但苏放借用语文课代表的职权,更是在班主任眼皮子底下形成了一股不正之风,好在班主任比较开明,也知道抓语文提分对他们这个层次的学生来说有点丢了西瓜捡芝麻的意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虞廷拽回了苏放天马行空的思绪。
“我……马上就要下班了,然后下班了有点事。”苏放把后路堵的死死的。
虞廷的眼神和苏放的良心都让他说不出不可以,苏放也觉得自己是有回答这些问题的义务的,分手最起码要知道原因吧。
虞廷当时走的很干脆,干脆的让苏放害怕。
但是虞廷的问题显然还挺难回答的,而且苏放是真害怕程六一待会儿到了再搅合进来。
“那我先问一个,可以么?”这句话的陷阱是有“先”就还有“以后”。
“嗯……可以……可以先问一个简单一点的嘛?”苏放没察觉到这个陷阱只是还想挣扎一下。
虞廷嘴角微微向上一扬。
“那你觉得我这个发型怎么样?”
“太帅了。”脱口而出,苏放的声音充满感激。
虞廷轻笑一声。
苏放悬着的心刚想放下一点,又被一阵哐哐哐的敲门声逼到房梁上了。
“六一?”虞廷先反应过来。
苏放转过头楞楞地看着外面的程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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