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死水微澜(六)

早上七点到岗,苏放六点半才起床,起床后才发现杨鹿早就已经走了,苏放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杨鹿发出的声响,好像他总是这么轻声细语的。

桌上杨鹿给苏放留了早饭,还贴了便利贴。这是在高中留下来的习惯?现在有手机有微信,再贴便利贴多少显得有些独特。

苏放记得高中的时候杨鹿就很喜欢给他留便利贴,他好像还收集过,贴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嘶……学生时代的暗恋就是这样,日后回想起来全是尴尬。

走出校园进入社会后,好多人总想跟原来自己的幼稚撇清关系,以证明自己的成长,但是总会有不经意的细节被保留下来提醒你,你还是你。

就像苏放原来高中早上六点半早读,他能六点二十才起床,十分钟洗漱整理内务路过食堂再带俩包子。现在依旧是半小时着急忙慌的敢去接班,把桌子上的鸡蛋饼一打包,好在路程很短,走步也就一会儿就到了。

“葛大爷,早。”苏放跟葛大爷打招呼。

“小苏啊,早。”葛大爷早收拾好东西等着走了。

“哎,小苏,昨天晚上跟你一块走的那个小伙子,是这个学校的嘛?”

“啊?哪个小伙子啊?”苏放想装傻糊弄过去。

昨天晚上月黑风高,走的也是这个西北门,苏放当时以为葛大爷都在岗亭里睡着了。

“就是,哎,就是这个小伙子,是他吧。”葛大爷用手一指。

苏放猛的回头,楞楞地看着从海边走过来的虞廷。

“是,大爷,是我。”虞廷跟葛大爷打招呼。

“哦,好好好,我得先走了,我得回家歇歇。”葛大爷说着骑上自行车走了。

“怎么又这个表情。”虞廷笑笑。

“不是,你不睡觉啊,起这么早。”苏放无语。

这俩天接触下来,虽然苏放还是不知道虞廷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交谈明显不会太尴尬了。

“可以请我吃一顿饭嘛?”虞廷没接苏放的话茬。

“啊?哪有这么说的?不是都应该说可以请你吃一顿饭嘛?”

“可以。”

“……无语。为什么啊?”

“嗯……”虞廷想了想。

“庆祝我毕业。”

“你毕业不应该跟你在大学认识的朋友们一起庆祝吗?”

“没朋友。”

“……”尬住了啊,无语。

苏放和虞廷在大学里确实都没什么交心的朋友。

苏放是社恐,社交几乎仅限于自己宿舍里,一开始和室友们玩的也挺好,后来因为发现了苏放和虞廷搞对象,就有点被孤立的意思。虞廷不一样,他虽然看上去很高冷的样子,但只要鼓起勇气稍微一接触,就会发现他和这两个字一点也不沾边。他的性格和颜值注定了他的人缘不会差。只是虞廷几乎不跟人交心,从小到大很难有几个人可以说是算是他的朋友。

“可以吗?”虞廷轻轻追问。

“可以拒绝吗?”苏放声音怨怨的。

“当然可以。”

虞廷说的很干脆,好像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反倒是苏放楞了一下。

其实只要虞廷再多坚持一下,苏放也就答应了。

虞廷也知道他这次可以勉强苏放,因为苏放不想让他毕业的那天晚上一个人孤零零的吃饭,因为苏放不懂拒绝,架不住别人软磨硬泡,因为苏放想跟他回到做普通朋友的关系。

但是虞廷不想,不想苏放勉强地陪着自己,不想只和苏放做普通朋友。

“你经常能在这里看日出嘛?”虞廷看了看北面的海,初夏的七点钟,天和海都早已恢复到人们所熟知的蓝色。

“不阴天的话。”苏放说。

“挺好的。”

是本硕连读海岸大学毕业月薪不知道多少万的虞廷说我刚够温饱的小保安工作挺好的吗?苏放心里吐槽。

虞廷看出了苏放的心思。

“我前天问过你最近怎么样,你说‘挺好的’。”虞廷一脸无辜。

“无语,我那就是礼貌地客套一下,你一点儿也不知道跟我礼貌礼貌。” 苏放还记得虞廷当时拽拽地说不怎么样。

“哦。”虞廷很喜欢苏放叽叽喳炸毛的样子,他觉得很可爱。

“那我想听你不客套的回答,你觉得你现在的生活怎么样?”

这是……嘲讽我?那可就……嘲讽对了。

“一塌糊涂呗,无语。”

“我这有鸡蛋饼,你吃吗?”苏放想起来前天是虞廷给自己带的早饭。

“自己做的嘛?”虞廷拿了一个,看这个鸡蛋饼卖相不是很好,尝着味道还不错,跟路边摊完全相反。

也不说谢谢。苏放又在心里吐槽,他这才想起来好像前天自己也没说谢谢。嘶……好吧好吧。

“杨鹿做的。”苏放说。

“哦。”

又是哦。

“虞廷同学,你总是这样哦很装耶。”苏放口音很机车地开玩笑。

“哦。”虞廷笑了一下接着哦。

“无语。”

虞廷也感觉两天下来他们的关系是不那么尴尬了,但是他们都知道。一些以前应该解决的问题完全没有解决。

虞廷想等他们现在的关系再稳定一些,再问以前的事。

虞廷有很多事想做,很多很多,但他现在甚至都不知道苏放当初为什么要分手吧。再等等吧,再等等,他和苏放的关系才刚刚有点缓和,他不想苏放再跑掉了。虞廷已经试过一次了,他知道苏放很难抓,真的很难。

“哎,你昨天晚上说的,我跟你说的第一句话,你还记得?”苏放一直惦记着这事,他觉得这种东西还挺有意义的。

“不记得。”

“……无语。”

“你记得?”

“不记得。”

“那你有什么好无语的。”

“不是,你都这么说了,我还以为你记得呢!”

“单纯是想让你琢磨一晚上睡不好觉而已。”

“啊……真无语,好幼稚啊你现在。”

“你以前不是经常这样吗?”虞廷挑了挑眉。

苏放愣住了。是啊,以前总是他在打哑谜,虞廷在猜。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没有琢磨呢?”苏放撇撇嘴。

虞廷为什么那么笃定他苏放会因为这个问题睡不好觉?苏放不喜欢前男友这么了解自己的样子。

“没有琢磨的话,你刚才就不会问了。”

啊,好吧。

“我记得你以前试过要跑马拉松。”虞廷主动换话题。

是在苏放和虞廷确认关系之前,那时候苏放和虞廷交集很少,苏放都报名了,也是烟城马拉松,这个比赛不是那么热门,不用抽签,报名交费就能参加,比赛前几天苏放受伤了,最后没有跑,后来苏放醉心于兼职赚钱以及虞廷,马拉松这件事就越撂越远了。

“后来我问过你,为什么想跑马拉松,你还记得你怎么跟我说的嘛?”

“……”苏放想不起来。

“这个我记得。”虞廷轻轻一笑。

“你说你当时的生活就像死水一样,你想要往你的生活里扔几块石头。”

分手后虞廷常常在想自己是不是也是苏放往自己的生活里扔的一块石头,和马拉松和阿尔山一样,只是为了让水面波动起来,是可以随便撂下的,是完不成也无所谓的。

“所以呢?”苏放歪歪头。

“没有什么所以。我要回宿舍收拾东西了。”虞廷摆摆手。

虞廷就是这样,从来不会有什么说教,真的是在给你建议,他总能把选择权最大程度的给你,不会给你任何压力,而且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他都不会给你泼凉水,他都会站在你身后。

虽然虞廷说着没有什么所以,但是苏放也知道他的意思。

苏放现在的生活跟当初刚上大学的时候相比,更像一滩死水,当初更像是迷茫,现在的生活就是纯粹的颓废,而且苏放已经好久没有往里面扔过石头了,哪怕是很轻很轻的小石粒都没有,日复一日两点一线的生活,只是这两天被人给炸塘了。

这种生活状态并不是人们追求的安稳而更像是寂静。就好像暗无天日的丛林深处,一滩浑浊的死水,你都分不清周围有什么植物,又埋藏了多少蛰伏的虫子。在这种地方无所谓时间,因为你甚至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简单的说就是活的很颓废,并不是生活质量的问题,更多是一种生活心态的问题。

苏放本来还想客套地问问他搬到哪去,但虞廷已经走了。

苏放也是第一次分手,不知道这是不是分手后和前任相处的正常模式,反正他以前看小说各种各样的都有,分手后可以如胶似漆也可以刀剑相逼。神奇也不神奇,毕竟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那每份爱自然也是,即使是破碎,它们的裂纹也不尽相同。

苏放晚上七点下班,下班以后直接回家,杨鹿早上便利贴上说他把晚饭包了。苏放以为是杨鹿他们这种运动员日常三餐都要定量,摄入多少碳水蛋白之类的。他已经做好回家吃杨鹿煮西兰花、鸡胸肉的准备了。

结果苏放到家的时候,杨鹿还没回来。苏放刚想发微信问问,杨鹿提着两盒子麻辣香锅打开了门。

”你们饮食可以这么不健康啊?”

”害,运动博主,说到底还是博主。这家很好吃的,你尝尝。”

杨鹿拆开包装,把有香菜的那锅推给苏放,他们俩上次单独吃饭还是在高中。

苏放顿了顿还是决定开口,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跟杨鹿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可能是因为这些年没什么交流有点生疏了,也可能是因为别的。

“鹿,要不我跟你一块跑马拉松吧。”

“行啊。”杨鹿看苏放重燃了这个兴致也很高兴。

“那你早上起来跟我训练吧。”

“几点?”

“五点半吧。”

“这么早啊。”

“等太阳升起来就热了,而且这样你白班这天早上也可以训练。明天不是上夜班嘛,早上你也早起。下了夜班你就休息吧,歇班那天再跑。”

昨天晚上的时候,杨鹿就已经把苏放的排班问清了。

“行!”

上完白班,第二天是晚上七点才到岗的晚班。平时苏放都是睡到自然醒然后就一直躺在床上看小说,直到尿意几乎一触即溃才起床,懒懒的煮泡面吃午饭。

就是苏放曾经说的死水一样的生活。

今天早上是五点钟的闹铃,天蒙蒙亮。苏放猛地从床上起身,杨鹿刚洗完脸。

“早啊,放儿。”

“早。”苏放两手托天理三焦,伸了一个大懒腰。

死水微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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