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嘉水镇冷的浸骨，天空飘零的雪花落在少年掌心，化成温暖的水珠，泛着光，蒸发。
......
寒假刚过两周，宋柏已经把学校作业全部写完，开始预习高一下的课程。下学期他们会文理分班，科目变少的同时难度也会加深。
他就读于嘉水唯一的高中--嘉水中学，这所师生加起来都不到一千人的学校。因为镇上但凡有条件的家庭都会把孩子送去锦阳、青元这样的大城市上学，生怕自家小孩儿赶不上更好的教育资源。而留在这里念的大都来自周边不设立高中的偏远小镇小村，或是本镇上家庭条件艰苦的孩子。
宋柏两者都不属于，相反他的物质条件还不错，留在这里纯粹是姜小兰的主意。
尽管在宋柏小升初的时候就有外校老师来挖过他，还提出可以减免学费就读，但都被姜小兰一一回绝了。她执意要把宋柏留在身边，好像一直都在担心着什么，尤其当儿子越长越大，和宋伟越来越像的时候。
宋柏从初中开始在学校就一直属于一个异类的存在，在一群天天上课不是睡觉就是打游戏的人中，他的认真显得格格不入。还好他是天赋和努力都不缺少的学生，成绩常年稳居全校第一。
再加之他长得俊俏白净，瘦瘦高高的，沉默寡言的性格反而增剧了他的神秘色彩，不免让人想要窥探。由此也总有女生偷偷往他课桌里塞情书，尽管他从来不感兴趣，但还是曾因为这点被学校的混混盯上，污蔑他抢了自己心仪的女生。
那天下午他被四个矮个子男生堵在了学校一处废弃的角落，其中一个穿着件印有张牙舞爪两条龙的黑色T恤的混混看起来像是头头，他上来就质问宋柏，结果见对方除了一句淡定的“没有”就是俯视自己，心里气不过，就扇了宋柏两巴掌。
这下好了，宋柏全程没再说话，只是把他按在地上狠狠还手，给后面那三个小弟看得心惊胆战。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文文弱弱的书生竟然这么猛，打起架来不要命的。
其实他们还不知道的是，宋柏的性格执着到可以为自己想做成的任何事情拼命。
后来回家时姜小兰发现了他脸上的淤青，她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宝贝儿子被欺负？就背着宋柏偷偷跑到学校哭诉，说自己儿子被霸凌了，一定要校领导给个说法。年级主任只能暂时安抚道得等对方出院才能商量后续的处罚。
还好废弃角落的监控没有拆除，让那四人百口莫辩。最后那个头头绑着石膏来学校的第一天就被请到广播室念检讨，还被记了大过。
从此本就凭借学霸出名的宋柏，在初中又多了一个“人狠话不多”的称号。
上了高中后他更是懂得得靠自己的努力去弥补资源差距，所以他从不松懈，也从未失误，成绩时常可以甩第二名一百多分。嘉水中学的老师常常一边感慨这学校有这样的学生简直就是奇迹，一边又惋惜这孩子真的不该只留在这里。
......
嘉水在去年换了个书记，这人一来就倡导全镇人民多读书，多运动，于是一个24小时城市书房和一个运动公园就此诞生。公园从建起开始就很热闹，一年四季都有人在里面约会、遛狗、下象棋。反观这小书房就冷冷清清，夏天还会有大爷大妈来吹免费空调，到了冬天里面同时坐五个人都是奇遇。于是为了省电，原定的24小时全天书房，每晚十点就关灯锁门了。
宋柏寒假每天都来，每天都学到晚上十点才走。他不喜欢待在家里，因为姜小兰每隔一会儿就会借着进房间给他端水，递水果的理由窥探他在做什么。宋柏感到被冒犯，但每次看到妈妈关切的眼神又实在不忍和自己这个唯一的亲人争吵，只能逃避。
......
“你今天能不能早点回来，我忘记拿二楼钥匙了。”姜小兰在电话那头问道。
宋柏看着窗外早早升起的月亮，把物理书折了个角。
“好。”
“才17:30啊，今天这么早就回？”门口的地中海保安大叔嘴角快笑到天上了，每次都等这个小崽子，今天终于可以偷摸着早点下班。
“嗯。”
宋柏戴好围巾和帽子，从小书房出来，走两步就去踩一下路边的碎冰。他其实是个心里年龄时常会跟不上实际年龄的人，脑海中经常有小剧场放映。简单来说就是比较幼稚。曾经和姜小兰一起看电视剧的时候还偷偷幻想过自己是剧中女主。
但这些都是属于他的秘密，尤其是现在上了高中依然被冠上了高冷的人设。尽管他知道自己一点也不高冷，不过是有些慢热加话少罢了。如果有熟悉的朋友一定会发现自己的中二属性，但宋柏没有。他时常想没有也好，至少保住了面子。
这些事更不能告诉姜小兰，这个极其希望他长成大树的女人。但宋柏终究没有往妈妈想要的硬汉形象发展。相反看起来越来越清瘦，愈来愈疏离，好似世界末日来临，也只会在屋里静静的看书。
但其实假高冷也是青春期的一种中二病，他只是不想成为姜小兰口中勇敢热情招女同学喜欢的大男孩，很麻烦，也很烦。
......
又一阵风吹过，宋柏把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
位于盆地的嘉水，被河流包围的嘉水，没有暖气供应的嘉水，年年都这样湿冷，年年都这样过来了。
一个老奶奶向他这边小跑过来，大声吆喝道：“小智！”
“......”
“小智，快来！”
“这是在叫我？”宋柏盯着前面的老太一愣，又回头确认了一次，的确没人。
他低下头，准备假装没看见似的的继续往前走。
一只红手套一下就抓住了他的胳膊。
“这是...碰瓷？”
刚想说没钱，就看到那老太有些激动的笑脸，
“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糖葫芦！是不是你最爱吃的！”
“？”
“快拿着，小智乖乖的，奶奶天天都给你买糖葫芦。”说着就顺了顺他的头发。
“我不是小…”
宋柏刚有些恼，想撇开她的手就看到胸前挂的那块小牌子，“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如您遇到请联系139……。”
他没再否认，而是牵住面前奶奶的手，向前边儿指了指，“这路滑，我们到那边公交车站坐着吃。”
“好啊。”那老太高兴的跟着他走。
“来，我拿着。”
宋柏接过那串属于小智的糖葫芦，他其实不爱吃甜食，主要是怕老奶奶戳着自己。
很少有人会用乐于助人这个词来形容宋柏，因为他看起来的确和热心搭不上半点儿关系。只是有些东西被刻意掩盖不代表就不存在，风能卷起落叶，也能吹动少年的温柔。
比如现在他已经下意识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
“喂，小智吗？你奶奶在我这。”
“...位置。”那少年声音平静，宋柏却仍能明显感觉到他愣了一下。
“图书馆公交站台。”
“十分钟。”
……
嘉水镇不大，依水而建，弯弯的像个月亮。从城头到城尾坐公交只要三十分钟，这也是这里无车人士的主要交通工具。
曾经的嘉水更小，08年那场地震后才得以扩建，刚修缮好的小镇运行着两条公交线路，后来因为图书馆这边搭车的人实在太少，就取消了。然而这些站台并没有撤掉，发挥着躲雨、歇脚的作用。
例如现在，一老一少坐在这里，盯着远处黑黑的山。嘉水四面八方都是山，形状各异，围着小镇似庇护似诅咒。
宋柏转过头，看见那老太呆呆的盯着远方，眼睛蒙着一层薄雾，没有了刚才给他糖葫芦时亮亮的光，像大海失去灯塔，她又忘记了自己。
他仔细观察着身旁这个老人，样貌和普通老年人没差，但衣着却极其整洁干净，戴的帽子、围巾、手套都是配对的，就连常见的老人味在她身上也闻不见。
一辆人力三轮缓缓靠近才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这种三轮车在小县城都已不常见，但凡有点条件的都会换成电动款。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条路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照在地上像一滩晕开的颜料。宋柏透过飘零的雪花看见一个从三轮车上下来走近的身影，是个少年，寸头戴一耳罩，个子挺高，穿着一身黑色棉服一点也不显臃肿，反而像冬季秀场的模特。
他没看宋柏，径直走到奶奶面前开始帮忙整理围巾。
宋柏全程盯着他，暖黄的灯光照上那张侧脸，衬得皮肤更加白皙，睫毛的尾影落在眼下，宋柏好像看到了夏季那片易碎的蝉翼。
少年偏过头，目光交汇的一瞬像电流穿透全身。他的眼神像孤狼，找到猎物的孤狼。
“这才应该是真正的‘人狠话不多’具像化！”宋柏看着这张比自己还冷的脸，想起初中偶然听到别人给自己起的外号，觉得非常适配眼前这个人。
“谢谢”。少年的嗓音有些低沉。
宋柏这才回过神来，“小智是吧，这是你奶奶给买的糖葫芦。”
“我叫覃严，小智...是我弟弟。”他撇过头。
“那你......”
“你吃吧，这家味道不错。”
“......”
“走了奶奶，我们回家。”覃严语气亲切了不少。
“你是严严？”那老太好像正在重启中。
“对，您大孙子。”
“走，小智，和哥哥一起回家，奶奶给你们做好吃的。”她拉住宋柏的手就往三轮车方向走。
“那个，我不是...。”
宋柏无措的想转身，怎料覃严竟然直接把手搭他肩上了。
“走吧弟弟。”
“？”
“这老太太倔的很，一时半会儿不会撒手的，待会儿我送你回去。”宋柏感受到他凑近自己耳边的呼吸，总觉得在淡淡的皂粉香掩盖中他浅浅翘了下嘴角。
“嗯...”
那三轮是个被改装过的小破车，上面装了个简易的遮雨棚，左右两边各安着一个单人的可折叠座椅，还贴心的铺了厚海绵坐垫，不用的时候折起来应该也能装不少东西。
“放心，结实着呢。”覃严边说边往前走去，“你先踩后面这个沿边上去，我再把奶奶扶上来。”
车上奶奶全程抓着这个冒牌二孙子的手，看起来很怕他离开。
覃严浸着些水渍的棉服显得有些透风，衬得他更加单薄。宋柏盯着他蹬车的背影仿佛看到那背上驮着很多东西，很重很重。
眼看要到上坡路，宋柏着实坐不住了，“奶奶，您等等，我下去帮他一把。”说着就架势要跳车，一只脚刚踩上沿边。
“哐当--”
覃严刹住，四目再次相对。
“完了，要被吃了。”
第一次写，好兴奋！！！[元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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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覃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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