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松年几乎没有这样完整地讲过他的家庭,也从未说过这么多话。他说得太真挚太坦诚,以至于江今澄有点后悔问了。
她怕担不起许松年对她的信任。
“那你后来和他们再聊过这件事吗?”
“嗯。想明白之后我就和他们聊了,总让别人来猜就把决定权给了别人。”
“那你们和好了?”
迎着江今澄亮亮的眼眸,许松年弯弯嘴角点头说:“和好了。”
“那就好。”
她松了口气。
“怎么感觉你比我还在乎和没和好?”
“当然了,和好了你肯定更开心点,我希望你开心嘛。”
易拉罐凝出的水珠大小不一,像气泡般细密。她摸着杯壁,指腹被润湿,掩住复杂的纹路。
“谢谢你。”
“不客气。”
“我讲这些会让你有负担吗?”
“不会。”
江今澄用力摆手,成真和她说要转班的事尚且不会觉得负担,更何况许松年。
刚认识时她那么丢人在楼下哭诉边兰和江建明落在她身上能压死人的期待,后来又经常因为各种事打扰许松年。
许松年愿意和她说,是信任她,她会担起许松年的信任。
“其实这也不能怪你。父母本来就有责任维持和谐的家庭关系,好的家庭环境小孩才能健康成长嘛,那生活在一个父母天天吵架的环境里人肯定会受影响。”
“而且你能直接和他们说你觉得自己被忽略了,这说明你会发现问题。发现问题是一个人进步的开始。”
她说得有道理,但是太有道理,许松年忍不住笑了。
“你在哪看的这些?”
“我妈教案上。有时候还让我帮她抄呢,我妈学了那么多教育学知识,一到我身上跟从没学过一样。我说她和书上写的不一样,属于反面教材还不承认。”
“不说我,还是说你。”
润湿的指腹蒸发很快,江今澄又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喝了最后几口饮料,抬起头很认真地和许松年说。
“我那天说猜不准你的想法只是觉得你教我的再用在你身上挺有意思,因为你脾气好,我觉得你不会生气。没想到你回去细想了,不好意思。”
“而且人总有难言的时候,不能要求别人什么都说出来,每个人性格也不一样,有的人觉得说出来就舒服了,有的人喜欢自己调节。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就好了。”
许松年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也搭上茶几,身子微微前倾,似是想说话,江今澄伸手拦住他开口的可能。
“等我说完,还有一句话。”
“你说你说。”
外面天色将暗未暗,霞光在消褪,静谧的蔚蓝色降临,慢慢占据整片天空。一天即将过去,什么都变得无关紧要。
许松年只关心眼前人和还未说出口的话。
“你之前和说我不要把评价标准交给别人。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找到评价自己的标准,还会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但在我这里,你非常好。”
“你这不止一句话。”
“这不是重点好吧。”
江今澄轻轻捶了下茶几,震动几乎没有延迟传到许松年那侧,但幅度太小,他没什么感受。
只是心跳得有点快。
周遭声响和气息都虚虚漂浮在空中,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和江今澄在一起的很多时候,他都觉得不真切。
“那什么是重点?”
极有蛊惑性的一句话。
她知道许松年想听什么。
喝了许松年那么多饮料又吃了那么多东西,一句话不算什么事。
“你好,非常好,特别特别好。”
“回家了,不跟你聊。”
——
开学典礼照例高考完的优秀毕业生发言,一点意思没有。
她又考不上清北,奖学金也排不到她。除了被太阳晒得脸发红,什么也没有。
如果把高三看成一本书,那一场场考试就是书签。最先到来的书签是零模。
零模,讨厌的零模,该死的零模,天杀的零模。
扶着眼镜框看清一体机屏幕上的数字,江今澄满脑子只有三个字,完蛋了。
想过考得低,没想过会这么低,她也觉得考不上大学了。
“这已经赋过分了是吗?整个榆海大市赋分?”
“是的,这就是最终成绩。”
杜宁平静地点头,半垂的眼皮遮住一部分瞳仁,像不流动的深水。
“你困了还是觉得没考好?”
已经是最后一节晚自习,平常这个时间江今澄和杜宁都哈欠连天。而她分析人情绪的能力还有待提升,至少现在,她不确定杜宁的安静出于什么。
“又困又累。”
说完杜宁打了个哈欠,江今澄也松了口气。
“都看好了吧,咱班有多少裸分全部及格的,站起来我看看。”
班主任饶有兴致地鼓励他们,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挪动。
主科不及格的少,主要是小科。
八面生物试卷好不容易做到最后两面,一看字图,又是密密麻麻的基因工程。她碎头发都被捋掉几根,十二分的大题,只能确保对三个空。
见没人动,班主任下台阶,把坐在过道的第一名薅起来,其他人才陆续站起来。
江今澄粗略扫了眼,十来个人,不到班内一半。
“各位同学不要灰心,考得低就对了,考得低下次才能考高。班长把那个成绩记录册发下去了吧,这个本子专门记重要模考成绩,等明年五六月份你们再翻开,那感受很不一样的。”
“都好好保管,也别不好意思空在那不写,写给你们自己看的,我又不看。”
册子很薄,确实就几页,没怎么翻就没了。
江今澄提笔往上写各科成绩,还有最后一门政治没写,杜宁忽然侧着身子用手挡嘴小声对她说:“今天学校发工资吗?班主任心情怎么那么好?”
她微微昂头从斜前方两个男生肩头闪出的缝隙看班主任脸色,确实很开心,不是为了安慰他们装的那种开心。
可他们班这次考得并不好。
“可能因为我们考差的时候比较安静,好管吧。”
她们凑得有些近,而江今澄一脸认真,看得杜宁想笑,但班内热闹已经过去。
刚刚还能借前桌后背遮挡偷看班主任脸色,现在大家都低下头做卷子,怎么看,她们的小动作都一览无余。
“有点道理,写卷子吧。”
江今澄点点头,没再说话。
还没回家,她就知道这一个月应该不会好过。
“满分是七百五吧,我应该没记错吧。刚过一本线三十多分,你准备以后去哪深造。”
擦拭过的镜子依然蒙了层水雾,边兰慢斯条理抹着江今澄叫不出名的瓶瓶罐罐。
一中成绩不会公开让家长知道,她瞎说个分数边兰也不知真假还能免顿骂。可能是挨骂挨多了,也可能是她现在没那么在乎边兰怎么想她。
还是诚实地报了出来。
“开家长会时候,你班主任让家长不要离婚,老人也都照顾好身体,尽量不生病,对你要多鼓励少批评,说怕影响你们心态。条件创造好了,没见着成绩。假期找个补习班你还不情不愿,现在高三那么忙,你考不好能怎么办。”
边兰很少这样和江今澄讲话,听得江今澄有种眼前的洗手台是办公室实木桌的错觉。
说来边兰到底是老师,这种训话更是手拿把掐,只是以往对于她的成绩太过看重,情绪也总是大起大落,才让江今澄忘了曾经她们也是师生关系。
“对我很失望吗?因为比我哥差很多。”
许松年说过边缘零模成绩很好,似乎也没有从许松年那求证的必要,无论什么时候,边缘总是一骑绝尘。
“这么多年你不一直这样。”
边兰拧上小罐盖子打开水龙头洗手。洗手池没能兜住向外飞溅的水滴,她手背也沾了几滴。
是热水。
开了门的卫生间温度渐渐降下去,边兰用洗脸巾擦了遍镜子,扔到垃圾桶再走回来发现江今澄还站在洗手台旁。
“你明天不上课啦?有这时间在这杵着不睡觉不如去写会儿题,想考好就下功夫,你不学成绩怎么上去。”
“哦。”
她低低答应了一声,垂头往卧室走。
回来路上江今澄想了很多怎么和边兰解释。比如一轮复习刚开始考的范围太广好多人不及格,他们班第一也没上六百,而且和考得很好的期末相比排名也没退太多。
但边兰轻飘飘地说出那句这么多年她一直这样,所有提前准备好的解释都成了笑话,边兰根本不在乎她这次考试什么原因没考好。
因为这么多年她一直这样,她一直比边缘差,对她失望也很正常。
边兰又没说错,难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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