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盛宴,城中的乞丐总不忘在附近乞求食物,大户人家吃剩的,只要没入泔水,那油气给足。这就跟城中遇上迎亲,会有小孩子跟在后头要喜糖吃一般约定俗成,新人图吉利,不会轰赶,但凡说上两句吉祥话,说不准还能讨点喜钱。
孟府的管家是孟放的亲信,跟随多年,替他办过不少腌臜事,如今年事已高,身体不大舒坦,猜疑是早年手黑没积阴德,所以近年来做善事比谁都勤。
一看乞丐和拖家带口的乡邻妇孺,赶紧着人开了个后门,把剩菜剩饭端出来施舍。
当中一个乞丐,半身雪半身脏污,头发杂乱蓬松得都快成虱子的宝地,一刻之前排在最后,现今还排在最后——当食物充足时,他就故意往后让。等轮到他时,锅里果真没了东西,管家看就他一个,便推给手下人,说到府里给他拿两个馒头。
“爷,俺能一块进去不?”
“俺还有个八十的老娘,病在附近破庙,我想,我想……”
管事看他眼睛里包了一泡泪,默然片刻,抬手放乞丐进去。他心里想,这种人他见得多,若真是孝心一片,自然功德圆满,即便是骗子,顶多也就是贪心,多拿两个,只要看住他,别乱跑进内院,冲撞贵人便成。
领着乞丐进门那苍头看管事已走,便笑着说:“你今儿可真走运,要是再早些,只有稀粥喝!你娘吃过那种甜的,软软糯糯粘牙的,压成花型的糕不?昨晚贵人扔了不少,没准还能找着,你尽可拿去!”
乞丐用力点了点头,感激地道谢。
他想,这个时节的梅花糕,该是最香甜。随后,他便搓了搓手,不大好意思地问:“你们这茅厕在哪儿?俺、俺想解个手。”
——
孟放很是得意,早布署了人马就等着将同伙一网打尽,并且府外都是江湖人,那些练家子耳力好且古道热肠,这么大动静不可能毫无反应,只要他们来,自己振臂一呼,别说保护个庾远,就是这满座的金玉贵子都不在话下。
但对手显然也不是一碟小菜。
场面比他想得更乱,白烟扰乱视线,他目视不清,无法准确判断敌情,只能试着就近呼唤大儿子。
孟维桑突围,应了他一声,他放下心来,不想在阵前出头,赶紧往后撤,等人把残局收拾好,自己再出场坐镇。
仗着对别院的熟悉,孟放退出一层宅门,此地有岔路两条,一条通向女眷歇息的暖阁,一条则延向山下厢房。
他隐隐听见二女儿在唤自己,跨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这个女儿养在深闺,不会功夫。
得去看看。
伪装成帮厨的杀手在花园内横冲直撞,动手时大口呼吸,丝毫不避忌白烟,白霜序猜测,这些人应该提前吃过药,所以无惧无畏。
不是硬拼的时机。
白霜序摸到宋灏身边,往他嘴里塞了颗避毒的丹丸,随后拉他冲出去。
宋灏挥舞刀剑,替府兵补刀,但好几次出手落空后,杀手竟还是倒地不醒,将他吓了一跳,忍不住驻足觑了两眼。
“樨哥!”
白霜序循声望去,发现这些人并非死于外伤,尽皆口吐白沫。还有好几人死前以手抠地,死死瞪着长天很是不甘。
若不是死士,那这股怨念只能因为指挥他们的人骗他们吃了“解药”,令他们毫无心理负担地执行任务,却不知道这药并不能解毒,他们只是铺路的棋子。
牺牲一部分人,使用敌我不分的打法,那些江湖人虽然出手相助,但他们没有义务为孟家人而死,自是不会拼命。
就这分毫的拖延,足够给予老鹫完成使命的时间。
无论目标是谁,白霜序只有一个任务,把宋灏毫发无损的带离孟府别院。
不关他们的事,没必要逞英雄。
“走!”
白霜序进府时默默背下路线,此刻听声辨位,先将宋灏推了出去。
宋灏还心心念念去救裴二爷,想着也许有救命恩情傍身,人家愿意送他们两匹马,甚至叫上一串商队护送他们去邵陵郡。
然而,南五岭五大派中,阳山派与问天宫的人已经抢先入府,将掉头的小少爷强行架了出去。他看到了拎着弯刀,血脉贲张的乌稚,看到了欧阳和文质彬彬的赵公子,甚至在被冲散的女眷中看到了郭澜的母亲,他的姨妈江有梅,也没有找到裴二爷。
实际上,裴二爷根本没有往出口方向来,反而向内院挺进,能看见才有鬼!
白霜序清理掉身边的人,掩住口鼻在白烟中穿梭,不想和那些亡命之徒徒耗气力,而是一点点摸索着去同宋灏汇合。
谁曾想,宋灏心心念念的裴丹,正好和自己擦肩而过。
命运的轴轮缓缓转动,发誓绝不掺合的白霜序,又一次蓦然回首,当撞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兀自扑入礼盒堆后,他转动脚跟,从此前路再不如初。
守卫前后脚撵着庾远去,礼盒早无人看管,裴二爷的目标很明确——他要找什么东西!这个东西就藏在那堆寿礼中!
白霜序飞速思考,将千丝万缕的线索联系起来:
追杀,假扮裴丹入孟府,前来贺寿的江湖人,声东击西……
“原来如此。”
白霜序的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整个人头皮发麻:裴二爷被人追杀,但杀手并没有从他的尸体上找到任何可用的线索和想要的东西,于是调查他近月所为,发现他曾鼓动南武林大小门派为孟放贺寿,猜测那东西就在某一寿礼之中,所以一人假扮裴二爷入府,另外的人则制造混乱,想浑水摸鱼!
究竟是什么东西,逼得裴二爷连家仆与马帮都不敢托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就在他试图追索之时,一只铁环突然扔了过来。
对方不是冲他来,在白霜序闪身躲避后,又将铁环勾了回去。白霜序觉得此人招式有些眼熟,移步拨开白烟,忽然反应过来正是海沙帮的招牌,只不过来的不是帮主孙百善,而是他的儿子孙章。
海沙帮是桂林郡的一个老字号门派,虽与滇南无牵无挂,但却是除了九部之外第一个公开宣布对天都教俯首称臣的外来帮派。
据说多年前西南的大小派别曾结盟,一起讨伐第二十七代教主白姑死后,天都教的实际掌权人,那位巫咸大祭司,近百年里,这又被称为“第二次天都之乱”。
海沙帮则是其中一位。
但天都之乱平息后,孙百善却一改态度。
白霜序也曾问过自己的父亲,从大祭司战退结盟到他从大祭司手中夺回教主之位这中间是否发生过什么,但白少缺始终闭口不谈。
不论是孙百善还是孙章,都是见过他的,白霜序下意识避开。
等反应过来自己只是木樨时,裴二爷已然没了身影。
白烟中似乎有人在交手,少年立身三丈外,仍能感觉到风声震震,拂动发梢。随后,挂着菩提子串的手穿破迷障,抢下被不知几度击飞的檀木盒子,凌空出了一掌。冲击的劲力叫白霜序睁不开眼,等回过神来,只见一道模糊的身影一纵即逝,往里院逃去。
交手的另一人是谁?刚才逃走的又是谁?裴二爷?老鹫?还是……
里院?
不怕被关门打狗?
白霜序突然又想起来,惊乱乍起时,一直是孟维桑在组织人手,而这场寿宴的主角似乎已悄然退场。
孟放?
孟放不见了!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很快得出这个结论:庾远也只是幌子,昨晚那个杀手也不是为了刺杀,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第一次夜探孟府打草惊蛇,逃脱之后,背后指点的高手给了另外的指示,将计就计。
被擒后孟放亲自问话,这些人早打探清楚,恐怕也有对策保证只被关押而不伤性命。等到那些帮厨渗透孟府之时,他在里应外合下逃脱,作为必死的棋子,完成最后的干扰任务,声东击西,替他们争取布置的时间。
孟放自以为是将兵力集中在庾远和官署上,别院才会被疏忽。尾大不掉,等他们再分出人手强力布防别院时,提前入内的厨子小厮已经足够布置妥当。
这种依山而建的别院,除了前后门,一般还留有偏门,可以直达半山,但不经常开放,多用于晨起登高、晚观夕阳时减少步行,缩短时辰。
走到分道处,白霜序放弃通达女眷居所内|庭的□□,下意识直达后|庭,这一方院子没有起居的烟火气,被辟作书房,即便少人清净,也不该如现下这般,四周草木静寂,飘落细雪无声,地上半只脚印也无,根本不像有人。
糟糕!
白霜序听到一声呼哨,掉头回去,只见□□两侧长草随风动,便避开正门,攀着树枝越上花墙,像猫儿一样,灵巧地落在另一侧,不发出丁点杂声。
五步开外,孟放歪头倒在地上,脸色青紫,一动不动。
这时,风声骤止,白霜序警惕,不敢上前查看,而是小心翼翼贴着墙根走动,慢慢探头。地上积雪不平,一侧雪深没足,一侧浅得露出草皮,痕迹很新,想必是刚才有人用利器横扫,试图挑起积雪阻拦。
斩|马|刀!
心念所及,他闪身转过一棵碗口粗的树,看到的却不是老鹫,而是裴二爷。喘息时他的身体起伏大,但脚下踩的雪坑不像是激烈交手所致,倒似追逐中一攻一守所成,他立刻抬头,朝四周扫视,果真见一身披葛袄的人正翻墙而走,手上提着的正是那柄熟悉的长刀。
就在他抬眼的须臾,裴二爷又追了上去,白霜序思绪混乱,少年人的冲动致使他想要弄清楚始末,双腿不自觉也跟了上去。
翻院入山,他一路都在想:
如果他们一伙,没必要动手,假裴二爷又没受伤,也不存在弃车保帅,那么……
他们不是一伙的?
那就是还有第三方势力?
心渐渐冷静下来,等他想清楚,又后悔牵扯进来,毫不犹豫转身即走,也没有了心思试探这个轻功不错的家伙会不会就是裴丹本人,而死的是个替身,这位名头响当当的富豪剑走偏锋,想要把追杀自己的人诈出来,借孟府的刀杀人。
可是裴二爷不是不会武功吗?
白霜序头疼地捶了捶脑袋。
手臂垂下的瞬间,泥土飞来,白霜序仰身一躲,背后风凉,那位裴二爷凌空一掌,他避无可避,只能正面交手。
看样子,老鹫被跟丢了!
起初他谨慎地只化用了宋灏那三剑三刀,又杂糅了些过去看来学来的招式,不敢暴露本门武功,虽是驳杂,但应付一般敌手不成问题,然而,对方反过来将他认定为老鹫的同伙后,下手丝毫不留情,打得白霜序在冰天雪地里热汗淋漓。
裴丹一个需要依靠公输府的暗器傍身的人,即便有藏拙,也不该这般凶猛!
这他妈到底又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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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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