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是周天,魏天晴凌晨6点就起床了。
她一个人下楼,去附近的公园里晨跑。
路上遇到了楼上的邻居,跟她打了一个招呼。
这个邻居跟魏天晴的房东是同事。
魏天晴大学毕业后租过很多房子,大部分都是跟别人合租,结婚后才自己单独租了一套。
在这么多房东中,只有这个房东是最懒的。
这个房东在造船厂工作,房子是造船厂的员工宿舍,也是福利分房,产权落到个人头上。这套房子坐落在最繁华的市中心城区,隔了一条马路就能走到当地最好的小学,虽然房子非常破旧但也算学区房。
但这些并不是魏天晴关心的,她看中的是,房子靠近魏天晴公司,而且租金特别便宜。
这个房东开出的价格是市面上同等房型的一半,一个月只有800,而且把租房所有事宜都交代给自己同事,每次魏天晴家里的热水器坏了,或者灯泡坏了,都找楼上的房东同事。
一来二去,混了个脸熟。
“你们房东要涨房租,他给的价格一直偏低,这几天跟以前的同事打听了一下租房的价格,觉得自己吃了大亏,要按市场价来了,一个月1600。”房东同事说。
“怎么这么突然?能不能跟房东说一下,他的房子挺旧的,也没什么电器,1600都是精装修的价格。”一听房子要涨价,魏天晴彻底懵了,儿子的康复费没着落,房租又要涨价了。
“小魏,你说这话就不地道了,是我看你们母子不容易,特别是晨晨那个样子,可怜你们,在你房东面前说尽了你们的好话,才给你们这么便宜的房子,当然,也是看你们住了两三年,房子也保养得不错。”楼上房东同事老陈气鼓鼓地说:“我们都不挑你们的理,你们倒开始嫌弃房子破旧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大哥,您消消气,怪我嘴巴笨不会说话,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夫妻俩私底下帮了我很多我也知道,这辈子都感激不尽,那行,1600就1600吧,从下个月开始吧。”魏天晴说。
老陈这才消气,嘟嘟嚷嚷地离开了。
魏天晴目送着老陈离开的身影。
大学毕业后,她在这座城市扎下根,找到工作,安了家。
如果那间随着房东一声涨租就要随时搬离的出租屋能算作家的话。
她曾那般笃定,要留在这里,甚至让周明远离开了他的城市前来汇合。
可这些年,他们像候鸟,却非随季节,而是随租金波动,在城市的不同角落迁徙。
大人尚可将就,一个行李箱就是全部家当。
可晨晨不行。
他的世界狭窄却固执,睡眠必须依赖那枚被吮吸得变了形的安抚奶嘴和那条早已褪色起球的旧毛毯,那是他确认安全的唯一坐标。
一旦离开这两样,他的世界便会天崩地裂,只能用无声的尖叫和崩溃的泪水来对抗这无法理解的变故。
每一次搬家,对他而言不啻于一场无声的劫难。
他无法诉说心中的恐惧与依恋,所有惊涛骇浪都只能囿于胸膛,最终化为外人眼中“不可理喻”的哭闹。
魏天晴看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这次,她告诉自己,不能再搬了。
为了晨晨,她必须试图在这漂泊无定中,为他抓住一块浮木。
这座城市太大,太亮。夜幕降临,霓虹闪烁如星河,万千楼宇窗户里透出温黄的灯光,勾勒出无数个家的轮廓。
可这浩渺的、辉煌的光海,却没有一盏灯,真正属于他们。
她曾以为自己追寻的是这里的繁华与机会,如今深夜扪心自问,那份斩钉截铁的坚持,到底换来了什么?
是一种悬浮在半空的生活,是儿子对一片旧毛毯近乎悲壮的依恋,是深藏在心底、不敢言说的疲憊与惶然。
她像骑着一匹沉默的马,奔行在钢铁森林的牧场上,看似自由,却找不到一片可以安心驻足的草场。
跑完步,魏天晴给周明远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房东涨房租的事,又去早市买了一条鲫鱼,准备炖汤给晨晨喝。
她回到家的时候,周明远正在网上看篮球赛,晨晨自己一个人在玩挖土机。他把所有挖土机摆成一排,再一个个拿起来转动轮子,等轮子快速旋转起来,他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
“你就不能陪孩子玩一会儿吗?机构的老师一直强调,不能让晨晨一个人呆着。我就去出去晨跑了一会儿,你就让他一个人在那里瞎玩啊。”魏天晴抱怨道。
“他都不会说话,怎么教就是不开口,我陪他也没用啊。好不容易周末放一个假,还要听你唠叨。”周明远关掉网络直播,从八爪鱼座椅上起身,转身接过魏天晴手里的鱼,径直去了厨房。
晨晨平时是周明远母亲在带,她一直适应不了城里的生活,动不动就想回老家,这两天刚好碰到老家在办先祖祭祀,她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周明远母亲不在的日子,就是周明远掌厨,魏天晴也会做饭,但她不喜欢下厨。
“对了,我爸刚打来电话,说我妈晚上7点的动车,估计晚上9点会到S城,我吃完晚饭就去动车站接她。”周明远突然说。
魏天晴心里咯噔了一下,婆婆徐云莲从老家来S城已经四年,从她怀孕9个月就上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她总是抢着干家里的活,每天天不亮就站在简易的洗衣池旁边洗全家的衣服,洗完衣服后又去菜市场买菜,然后赶回家做早饭,等魏天晴夫妻两人吃完早饭,各自上班,她还坚持要步行几百米送魏天晴上班,晚上又陪大腹便便的魏天晴去附近的体育场溜达。
魏天晴在S城妇幼医院生完孩子,三天出院后就回周明远老家坐月子,徐云莲每天煮八顿月子餐给她吃,每天晚上跟她一起轮流照顾孩子,孩子满月后又拿出了自己多年来积赞的五万,在老家办了孩子的满月宴,应该说,这个婆婆做得已经尽心尽力。
魏天晴一开始也体谅这个婆婆从老家到省城的不容易,为了让她在城里带娃舒心一点,魏天晴每天都放婆婆最喜欢的抗日战争片子给她看,晚上回家后给她打下手做饭,接收带娃,就为了让婆婆放松一会儿,家里所有开销都是她的工资在承担,每天给婆婆买菜钱,自己买什么东西婆婆问起,她总是往便宜里说,就为了哄婆婆开心。
但是在得知周明远其实并没有工作,从谈恋爱到结婚都在欺骗自己,甚至生了孩子都没打算坦白,直到被自己撞破,他们全家都知道周明远真实状况,却独独隐瞒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魏天晴愤怒了,她越看这家人越不顺眼,天天变着法子跟周明远闹,找徐云莲的茬。
闹得最凶的一次,魏天晴得知一个相熟的同事的老公在招网管,就推荐了周明远,但没有把大学毕业后没有正经工作的真实情况告诉对方,周明远为了能顺利应聘上这个岗位,在简历上伪造了假的就业经历,却被魏天晴另一个知根知底的同事捅到了相熟同事的老公那里,后来招聘只走了一个流程,那个同事老公将周明远羞辱了一顿。
得知结果后,魏天晴气炸了,她不是没想过拿钱让周明远去网络软件、网络安全那些培训学校镀个金,为他博一个出路,但是她一个人微博的工资要负担房租,一家五口在S城的全部花销,她实在拿不出钱了。
她没想到,周明远上了三年大学,天天在宿舍里打游戏,课也不去上,不仅什么都没学到,还差一点挂科毕不了业。
她更没想到,网络上学习资源那么多,周明远竟然都看不懂,也不知道从哪里学起。隐瞒工作期间,天天在外面游荡,逛得S城比魏天晴都熟,被发现没有工作后,才开始投简历,但无一例外全部石沉大海。
魏天晴这才意识到自己嫁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魏天晴在家里把周明远臭骂了一遍,嫌弃他窝囊,没用,是一个废物,还骗婚。
周明远被惹怒后,把怒火全部发泄在自己的母亲徐云莲身上。
本来就对儿子失望,在儿媳刁难中度日如年的徐云莲冲动得想抱着孩子去跳楼。
慌了神的魏天晴才意识到后怕,上前去跟婆婆抢孩子,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直哭喊着:“妈,我错了,对不起。”
儿媳这一跪,让徐云莲瞬间清醒了,她意识到,如果自己真跳楼了,儿子全家都毁了。
她哭着对儿媳说:“不要吓到孩子,不然你这么悲惨的命运就彻底没指望了。”
从那次以后,徐云莲跟魏天晴之间就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她们客客气气地对待着对方,不再争吵,却也再难交心。婆婆依旧任劳任怨地操持家务、照顾晨晨,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小心和沉默;魏天晴依旧会给生活费,买些东西,但那份试图将其视为亲母的亲近感,早已在一次次失望和伤害中消磨殆尽。她们成了住在同一屋檐下最熟悉的陌生人,维系她们的,只剩下那个需要共同守护的孩子。
魏天晴放下买回的菜,走进客厅。晨晨仍专注地摆弄着他的挖土机,对周遭的暗流涌动毫无察觉。周明远在厨房里收拾着鲫鱼,水声哗哗。她看着儿子安静的侧脸,又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感到一种深切的疲惫。房租要涨,干预费用没有着落,婆婆即将归来带来的微妙压力,还有身边这个始终无法真正依靠的丈夫……生活的重担一如这冬日清晨的寒意,无孔不入,层层裹挟,让她几乎透不过气。
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蹲在晨晨身边,轻轻拿起另一辆挖土机,学着他的样子,慢慢转动轮子。车轮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晨晨的动作顿了一下,眼角余光似乎瞥了妈妈一眼,虽然没有抬头,但也没有排斥。魏天晴的心,因这细微的、近乎不存在的互动,稍稍柔软了一些。为了孩子,她知道自己必须撑下去,在这冰冷的现实里,艰难地寻找哪怕一丝温暖的缝隙。
唉,没人看,还在犹豫要不要申请榜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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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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