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只亮着一盏灯,昏暗昏暗的,她蹑手蹑脚走到洗手间水池旁,看到钟艳背对着窝在沙发上,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但语调前所未有的轻快。
“这孩子一向没有主见,可这回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有自己的主张了……唉,她想学理科是好事,学会学不会的以后再说,这离高考不还有两年呢吗,她又不比别的孩子笨,只要努努力,肯定能跟上的。”
宋也很少见到钟艳这么温柔松弛的一面。
或许是电话那头的人拍了几句马屁,又或许是真的发自内心的高兴,钟艳笑得心花怒放。
“那就麻烦你多帮我问问,最好是离我们家近一点的,到时候小也她下了课回家方便……”
后头的话宋也没听清,因为耳朵一阵嗡鸣,眼睛也有点发热。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原来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个陪伴了她十几年的女人。
也许是母女连心,钟艳突然扭头看过来,宋也忙揉揉眼睛,打着哈欠含混不清地说:“妈,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钟艳神色有些不自然,摁灭手机站起身:“哦,我不困。”
顿了顿,又恢复了往常的严厉,“倒是你,明天还得早起报名呢,你不好好睡觉在这瞎溜达什么?赶紧回屋睡觉去!”
宋也垂下头,嘴角扬了扬,假装没看见她的刀子嘴,豆腐心。
—
高中生是没有寒暑假的,如果有,那这个学生绝对是“学习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放假第三天,为了向爸妈证明自己真的已经“洗心革面”以及想好好学理科的决心,宋也起了个大早,拿着昨晚熬夜认真做的暑假学习计划和早餐,满怀斗志出了门。
钟艳给她报了小区附近口碑最好的辅导班,专门针对像她这样基础薄弱但还有点救的学生。
到了教室,她本能地往最后一排走,走到一半才大梦初醒——哦,这不是学校。
她选了个靠墙那排不前不后的中间位置,刚坐下屁股还没暖热,教室前门突然扬起一阵奸诈阴险的笑声。
声音还特耳熟。
抬头一瞧,居然是邵与佟。
宋也还以为自己最近太亢奋,以至于精神失常产生幻觉了。
揉眼的功夫,旁边桌子上甩下一书包,接着肩上一沉。
“哈哈哈,你刚才看见我的表情太搞笑了,简直跟见了鬼一样!我刚才在后面跟你一路,叫你名字你也没反应,怎么回事啊你。”
“我戴耳机了,没听见。”宋也忙拉着她坐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上课?”
邵与佟挑挑眉,洋洋得意:“我让我妈给你妈打电话问的啊。”
说完向她投去一个幽怨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吐槽她不讲义气。
宋也赶紧赔着笑:“呃……我想着我报的理科班,所以就没喊你。”
“没事,反正我只报了英语和数学这两门,听说理科数学覆盖的知识面更广,我跟着你们学还赚了。”
宋也弯了弯唇,她不敢自恋地问:“你是为了我才穿越好几条街跑来这里上课吗?”
但有一点她能确定。
邵与佟的到来,让她原本浮躁的心静下来不少。
自我感动之余,她忍不住抱住邵与佟的胳膊蹭了蹭,“与佟,你真好。”
“得得得,肉麻死了。”
邵与佟无情地推开她,非常诚恳地说,“主要是我家附近的补习班都没我认识的人,暑假上课已经够惨了,还要一个人孤零零的,我怕我撑不住,所以就来投奔你了。”
“……”
得,白感动了。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嘈杂声,陆陆续续有学生进来。
不到十分钟,教室几乎坐满了人,宋也随便扫一眼就发现,这班里光她见过的面孔就不下于十个,几乎都是来自光华的学生。
上午第一堂课是数学,任课老师是个年轻男人,瘦高瘦高的,看着有点内敛。
九点整,老师都开始在黑板写字了,门口突然风风火火跑来一人,可能跑太快来不及刹车,他整个身子把门撞得咣当响。
“报告!”
全班都看过去,那人半挂在门上,站得歪歪扭扭活像个猴,也不知怎么就戳中了某些人的笑点,紧接着教室里一下爆发出一阵大笑。
宋也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反正这种时候,别人笑你也跟着笑就对了。
数学老师淡定地说了声“请进”,迟来的学生嘿嘿一笑,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傻呵呵地走进来。
看清他的脸,宋也差点惊掉下巴。
居然真是猴儿。
这个世界未免太小了!
猴子往座位扫一圈,一眼看见正使劲冲他挥手的邵与佟,于是屁颠屁颠跑过来。
“看来咱们都是同病相怜啊!”
猴子第一句自艾自怜的话听起来隐隐有些亢奋。
同样亢奋的还有邵与佟。
“周叙呢?你俩不是死党吗?他不跟你一块上辅导班?”
“你想多了,他才不会浪费时间上这种高二预习课,他这会儿啊,在隔壁物理竞赛班呢。”
俩人忘我地交头接耳,宋也成了局外人。
看着笔记本上工工整整的学习计划表,她突然有些惆怅。
她也想不明白这种惆怅究竟是因为什么,但这种惆怅一下抽干她浑身的干劲儿。
于是,她在数学老师空间几何体的轰炸下缓缓趴在桌子上,沉沉地叹了口气。
真就像钟艳说的,比你优秀的人都在抓住一切时间努力,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靠,她真想钻进周叙的脑袋里观摩观摩,这家伙的脑结构究竟怎么长的,都考年级第一了还这么拼,这是一点也不给她活路啊!
—
跟在学校一样,这里的大课间也有二十分钟休息时间。
虽然前两节数学课听得懵懵懂懂,但宋也还是有收获的。
收获了一堆八卦。
听邵与佟说,坐她们前面的一男一女也是光华的,更巧的是这俩人跟猴子还是一个班,不过他们是大学霸,甩猴子二三十名的那种。
女生叫杨桃,戴着小框眼镜,说起话来文文静静的,一看就是标准的好学生。
男生叫彭文柏,长得小有姿色,就是太高冷了,除了小桃,别人跟他说话都爱答不理。
宋也默默叹气。
这下可好,前后左右总共就六个位置,现在又是猴又是桃又是树的,动物界跟植物界都集齐了。
要是连锅端,妥妥的一碗大杂烩。
更难受的是,原本还想换个新环境重新做人,结果现在到处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害她有种被监视的感觉,哪哪都不得劲。
还有这个班怎么回事,说好的都是基础薄弱的小学渣呢?
课上各个抢答的速度比她翻书的速度还快,再这么下去,她的积极性要被打击成炮灰了。
请学霸们都像周叙一样,自觉去更高级别的竞赛班针锋对决,把课堂还给她这种真正的弱势群体,谢谢。
—
上了几天课后,宋也发现,辅导班里的老师普遍都很善解人意。
他们每讲一小节知识点都会问:“有没有哪位同学还没听懂。”
往往这个时候,宋也都是自信满满地觉得已经听明白了,那些推导原理、证明过程什么的,只要跟上思路,听起来还是很简单的嘛。
可等做题的时候保准还是一做就废。
老天不公啊,给了她脑子,却又没全给。
下课后,宋也抱着书努力消化圆的方程,旁边邵与佟和猴子打得火热。
过了会儿,猴子指着邵与佟桌子上堆成山的一摞书问:“我才看见,你怎么带这么多书啊?”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邵与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违背良心的话,宋也憋了好久才忍住没戳穿她。
可猴子长着火眼金睛,趁她不备抢了几本过来,这一看,差点笑断气。
“大姐,上午上数学课,你带语文跟英语练习册来,装样子也不带你这样装的吧?这又不是学校,你至于吗?”
“哎呀,这都是暑假作业。”邵与佟脸有点红,然后从恼羞成怒转化为自暴自弃,“我在学校都听不懂,还指望在补习班能学会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还不如写写作业,至少钱没白花。”
“人才!”
猴子冲她比了个大拇指,接着随手翻了几页,“嚯,写这么满,你直接照着答案抄的吧?”
邵与佟忍无可忍,从他手里一把夺回来,瞪着眼睛说:“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有答案不抄是傻子。”
话音刚落,教室前排的几个同学齐刷刷转过来。
宋也从他们不加遮掩的目光里看到了鄙夷和不屑,大概是觉得,怎么会有人把抄答案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可她对邵与佟是实实在在的感同身受。
有时候抱着一道题啃半天,吭吭哧哧好不容易写出来,结果一对答案没一步是正确的,久而久之,自主做题的积极性被打击成碎片,捡都捡不起来了。
而这时,抄答案似乎成了唯一的出路。
补习的日子是朴实无华且枯燥无味的,万幸还有猴哥和邵与佟斗嘴聊八卦,给这死气沉沉的教室增添不少笑料。
偶尔也会遇到周叙。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打个照面。
他总是很忙的样子,宋也时常在长长的走廊上与他错肩而过。
有时停住脚回头看,就见他背着书包步履不停地走向别的教室,不知是要接受牛顿还是开普勒的神圣洗礼。
每每这个时候,她都忍不住感慨,他们人生的轨迹或许就是从这一刻发生改变的吧。
而她与他就像两条平行线,注定永远没有重合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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