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滢又做梦了。
梦里,她眼睁睁看着苏锦从高台上坠落,大红吉服,在空中绽开得像一朵极盛的花,吉服上缀的珠玉,在风中叮当作响,其声悦耳,却令人心惊。
她满头大汗地醒过来,看见的是站在床前的百宜。
“陛下醒了?”百宜微微笑,“都秋天里了,怎么还睡得这样热,出了一头的汗。要奴婢替您打一会儿扇子不要?”
“不用了。”她喘着气坐起来,接过茶喝了一口,平复心跳。
“那奴婢端水给您洗把脸吧,再将里衣也换了。”百宜道,“一会儿要去太后宫里,要是里头汗湿着,不舒服。”
她点了点头,任由百宜伺候。
今日是中秋,往年中秋,不但宫中该有家宴,皇帝还会赐宴群臣,勉励共欢,还要分一些赏赐下去。
今年她母皇新丧,这些便都免了,不宜铺张,只是到太后宫里吃一顿饭,还是要的,总归也算是团圆。
她换过衣裳,梳了妆,便去桐花宫找苏锦,到的时候,苏锦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看就是在等着她。
“苏大人好早呀。”她笑着去牵他,“走,一块儿吃饭去。”
苏锦的手微微躲了一下,没有让她牵上,只道:“多谢陛下和太后恩典。”
按理说,宫中家宴,是没有他这个外人什么事的,他是帝师,只是暂居于内廷,严格来说,并不算是宫中人。
但是楚滢知道,他中秋必是要落单的。
他生在世家的旁支,父母都早逝,是由亲戚抚养大的,她记得,连养他的姑姑都去世了,家里只剩一个年老的姑父,也不在京中,他这人又不与朝臣结交,没有什么朋友,实在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所以,尽管知道他并不需要她心疼,她却总还是忍不住地心疼他。
走在无人的宫中长街上,苏锦低声道:“臣收到威宁大将军的回信了。”
楚滢看看宫人都识相地跟在几步开外,也回以低声:“怎么说?”
“他说,额卓部多次递信给他,明言不愿再打了,诚心求和。他几番将信递到兵部,却石沉大海,得到的答复永远是,继续力战。他还以为,这是朝廷的意思。”
她听着,就在心里摇头叹气。
和前世一模一样,他们和前线,两头都被瞒了,被恭王和倪雪鸿耍得团团转,险些就真中了招,误了大事。
但是如今,一切都还早。
“兵部竟这样?”她眼睛圆睁,好像十分震惊且愤怒,“苏大人,那我们怎么办?”
苏锦沉吟片刻,“为今之计,有两个法子。一就是与她们强硬力争,坚持停战,让天机军还朝,但却也有险要之处。”
“险在哪里?”
“她们老谋深算,见我们如此强硬,难免会猜到是与威宁大将军有密信来往,已经了解了前线实情。西疆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其中许多地方荒凉无依,我担心她们提前知道了,会暗算威宁大将军。”
楚滢认真点头,“那另一个法子呢?”
“另一个……”苏锦的目光微沉,“那就是与威宁大将军商议,密调天机军直接回朝,木已成舟,当朝定论。这样,即便她们提前一些得知风声,天机军也已经到了相对富庶开化的地区,哪怕想要暗算,也不易下手。”
楚滢的眼睛里就带了一丝笑。
果然还是她的苏大人,永远机敏,永远胆魄过人,从不会像那班混日子的朝臣一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总是畏首畏尾的做不出个成绩来。
对威宁大将军,她也没什么不放心,他一定会答应这个计策。
前世他们也做过差不多的事,只是今生提前了许多而已。
“那便这样做吧。”她道,“我也觉得,这个法子甚好。”
苏锦看向她的目光里,就带了些许的戏谑,“陛下倒是真不怕臣?”
“怎么说?”
“臣这样做,是在暗中调兵。陛下这样相信臣,您可有想过,如果臣只手遮天,陈兵宫门,您当如何自处?”
不,你不会的。
楚滢在心里默默道。
哪怕是上辈子,苏大人你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你最后背叛我的地方,和这个无关。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也是你教我的。”她微笑道,“我信你,便是全心全意地信,哪怕真有一天,是我错信了,我也甘之如饴。若要说怕……”
她往前凑过去,声音温柔:“我只怕这样日夜操劳,累着了我的苏大人,岂非得不偿失。”
“……”
苏锦后退了一步,眼角眉梢都透着不自在,“臣受先帝所托,食朝廷俸禄,这本是臣的分内事。”
楚滢抬眼望望天,不发一言。
嘴上越是冠冕堂皇,心里越是暗度陈仓。
二人便一路来到了太后宫里。
太后原不是楚滢的亲生父亲,只是早年间她生父去世,太后便将她养在了膝下,这些年来,对她这个女儿都还挺好,在她嫡长姐和母皇接连逝去之后,更是忍着悲痛,将她扶上了皇位。
对这位嫡父,楚滢还是感情深的。
“儿臣给父后请安。”她笑道,“您看我把谁带来了?”
“你这孩子。”太后笑得慈祥,“苏大人独自在宫中,又没有地方可以团聚。你若是不把他叫来,哀家倒要将你好好数落一顿了。”
楚滢嘿嘿笑,笑得傻头傻脑。
苏锦有些不好意思,行礼道:“臣参见太后,多谢太后照拂。”
“便不要这样多礼了。”太后道,“你这般年纪,又住在宫中,哀家看你只当是看自家孩子一样。快坐下说话。”
宫里人少,席只摆了一桌,因着天气好,便摆在庭院里,一旁还有内务府新送的桂花树,满树金黄,桂雨清香。
除了他们,再就是几个先帝的君侍,还有未出嫁的皇子,其中最小的一个,才只有四岁,被抱在怀里,奶声奶气的。
“这是谁呀?”他望着苏锦,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好像没有见过。”
“臣是陛下的帝师。”苏锦温和答道。
但是这对于四岁的孩子来说,显然是太难了。
“什么意思呀?”他探头探脑,问自己的乳爹。
乳爹正苦于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却见楚滢笑得亲切,伸手和他的小手指握了握,“就是说,他是皇姐的身边人。”
“哦……”小孩子似懂非懂,却在脑海里寻找他已知的最贴切的类比,“就好像父后,还有各位父君,都是母皇的身边人一样,对吗?”
苏锦陡然脸红,无地自处,却又想不出话来纠正孩子的误会。
乳爹见了,慌忙道:“小殿下,咱们弄错了。”
话未说完,却被楚滢笑着截了下来,“没错,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小弟真聪明。”
小孩子听见夸他,更是高兴,乐颠颠地手舞足蹈,“猜对了,猜对了。”
眼看着乳爹赶紧哄着他去吃菜了,苏锦才满脸通红,低声道:“陛下在说些什么。”
“和小孩子解释,岂不白费工夫?何况他说的也不全错。”楚滢趁人不注意,悄悄往他碗里夹菜,“这道清炒藕片做得不错,很干净爽口。”
苏锦睨她一眼,“那也不能任由他误会,还胡乱承认。哪里就不全错?”
她心里偷笑,心说不怪她爱惹苏大人,他被惹急眼的样子,当真很可爱。
“太后与诸位君侍,都是我母皇的臣民,也都住在宫中。”她慢条斯理道,“不要打击孩子的自信心嘛。苏大人说说,这是不是还挺有相似之处的?”
“……”苏锦憋了半天,回了她一句,“强词夺理。”
她无声大笑,只觉得心里很美。
这时,就听太后在那边说:“今年,是头一回没有先帝的中秋家宴,哀家只简单操办了,礼数未尽之处,诸位都请不要见怪。”
这话一出,一众君侍都忙着安慰他:“太后说哪里的话,已是非常周到了,不然也不知这中秋佳节,我们这些老人该去哪里过去。”
“是啊,咱们这些人,都承蒙太后和陛下照拂,已经很感激于心了。”
楚滢连忙收敛了笑意,作恭敬状:“父后不要伤感,往后儿臣一定多来陪伴父后,这宫里的诸项事务,诸位父君和皇弟们,儿臣也一定会担起责任来。”
“哀家也没有什么伤感的,人有生老病死,无非就是这么一回事,哀家活到这个年纪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太后抹了抹眼角,又挤出笑意,“如今你已不是哀家能操心的了,你这些弟弟们也在渐渐长大,往后便是你们孩子们的日子了。”
“那可不行,”楚滢故意逗趣,“我才几岁,父后便想将我踢开了?那我可不答应,您呀还得替我多操心才行。”
如此说说笑笑,逐渐倒也转圜过来。
众人说话吃菜间,也不知道是聊到了哪一节,太后忽地来了兴头,道:“哀家年纪大了,嘴碎一些,只是这些皇子们年纪还小,还轮不到我念叨的时候,哀家便多话了——苏大人,你如今还没有成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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