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车载的收音机忽然发出几声噪音,又响了起来。
究竟是两人在狭小的车厢里,一不小心碰到了收音机开关,或者是那女孩又打开了收音机,已经不得而知。林樾枫觉得现在自己整个人都是懵的,仿佛被隔绝在迷醉的水雾之中。车灯映照着前方一棵已经嵌入保险杠的树,而那女孩的指尖是冰冷的。
收音机还在播放着那女孩的演讲——更准确地说,她只是朗读斯蒂芬妮的演讲而已。她的声音从车载收音机中传出来时已经失真,听起来像一位不近人情的审判者。
“这些年里,独立党人做了很多。不过,做了很多,并不意味做的都是正确的。也许很多人都会问,为什么是我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不是安洁琳,我是什么无名小卒,凭什么出现在这里?现在,我有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要告诉大家,安洁琳已经离开了人世,带着她的遗憾和未竟的事业。”
林樾枫倒吸了一口冷气。
“斯蒂芬妮向公众宣布了安洁琳的死讯?”
那女孩的脸近在咫尺,她的眼眶周围在微微发亮,那些眼影闪粉明亮得简直像是钻石。不过林樾枫立刻就发现,发亮的并非化妆品,而是她的泪水。
“斯蒂芬妮是个正儿八经的领导人,”她低声对林樾枫说,“但安洁莉卡是地下组织的头目。”
她的声音很低沉,乃至于像耳语般温柔,但广播中那女孩的演讲却是高昂而冷静的。
“你可能会想问,安洁琳是怎么死的?这是出于独立党人内部的斗争。安洁琳在生前曾经克隆了自己的继承人,名叫安洁莉卡,安洁莉卡谋杀了安洁琳。我们不能接受一位谋杀者作为我们的领袖,但我们仍然拥有一位领袖的候选人,市民们,也许你曾经听说过她的名字,她就是斯蒂芬妮·约翰逊。”
“天啊。”林樾枫半是惊叹半是了然地叹息了一声。
“还要继续听吗?”那女孩问。
“我知道斯蒂芬妮想做什么了,她的野心很大,不是吗?”林樾枫说。她稍微推开了那女孩一点,好让自己能够腾出一只手,把收音机关掉。
“我相信她已经筹备了很多年。”那女孩坐回了驾驶室,她发动汽车,小心翼翼地倒车,好让车子的前保险杠离开那棵大树。她将面包车驶入道路,开始缓慢地、漫无目的朝前开着。远处城市的光污染让夜空看起来呈现一种肮脏的桃红色。
“安洁莉卡一定气疯了,不过如果我能看到她气到砸掉棋盘,还是挺值得的。不过如果我是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杀掉斯蒂芬妮。“
“说真的,赫斯特,你认为是安洁莉卡谋杀了安洁琳吗?”林樾枫转了转身体,盯着那女孩。
那女孩神色如常,她甚至轻轻笑了一下。
“是否是谋杀已经不重要,斯蒂芬妮让所有人都这样认为,这才是最重要的,”她的手指轻轻叩着汽车方向盘,仿佛在思忖着什么,“不过我认为安洁莉卡有可能会谋杀安洁琳。有些事在没有被证明之前,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比如说你会爱上我?”林樾枫尽量用轻佻的、仿佛开玩笑一般的语气说。
“我并不爱您,林上校。”
“那为什么又要和我接吻?”林樾枫问。她伸开手臂,左手指尖已经触及到那女孩的发梢。那女孩现在妆容已经彻底花了,如同脸上涂抹的古怪色彩,在交替明灭的灯光下,林樾枫越发觉得那女孩有一种“非人”的气质。
她们沿着道路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那女孩再度停车熄火。
“汽油不多了。”她说。
“那我们应该回去了?”林樾枫问。同时,她的心里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感:我应该回到哪里?曾经我有家,有一个昂贵且舒适的公寓,我过着安逸又不乏刺激的生活,突然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女孩,一个猎物,我准备捕猎她,然后一切都变了。
“我几乎已经无处可去了,除了斯蒂芬妮的松溪庄园。你呢?”那女孩拨弄着方向盘问道。
林樾枫犹豫了一下。
她也可以选择和那女孩一起去松溪庄园,她相信斯蒂芬妮是信任她的……但是,她刚刚被升为大校,尽管此时帝国联盟已经摇摇欲坠,不过那却是的的确确的升职……
“我认为我可能还要再回去处理一些事。”林樾枫字斟句酌地说。
她不确定那女孩是否会因此而失望,因为她从那女孩的脸上看不出来一点情绪。
“我送你回帝国联盟的大厦,然后我们就要道别了。可能我们之后都不会再见了。”那女孩转过脸,挤出一点微笑。
她很美。但是她这样的笑容一点都不好看。
“我们还会再见的。”林樾枫说。
“不,可能我明天就会被安洁莉卡杀了,或者被帝国联盟杀了,而你还在被安洁莉卡派出的杀手盯着。这听起来挺有趣的,对吗?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对方。”
“赫斯特——”林樾枫忽然说道,有一种冲动就像风暴酝酿那样,仍然郁结在她的心中,只是当她想要倾泻出自己全部的情感时,她看着那女孩,就觉得那沉甸甸的乌云仍然悬挂在半空中。
“我父母曾经给我取名赫斯特,”那女孩说,“在我出生几天的时候。”
“你的父母?”
“对,他们是最普通的那种人。我出生之后,他们还在医院中,独立党人在进行抗议活动时,有人将一个□□扔进了医院窗口,然后燃起了大火,我的父母死在那场火中。安洁琳收养了我,那场大火的真相也被掩盖了。”
林樾枫安静了一会儿,她顺着那女孩的话题发问。
“你恨这一切吗?你本来会像一个正常女孩那样长大,找一份工作,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像你的父母一样。”
“不管是恨,还是抱怨,都没有意义,林上校。”
“但是你难道不会想,假设你曾经拥有或者不曾拥有某些东西,你会有着怎样的人生?我们愿意活得更轻松自在一些,不是吗?”
那女孩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不过林樾枫一股脑地继续往下说着:“你可以否认,因为这确实没有意义。不过,什么是有意义的呢?难道只有你在餐厅中放一把火,或者替斯蒂芬妮当成公众面前的靶子,替她说出她的那些政治口号,才是有意义的吗?别人需要什么,你就去做什么,难道你没有自己的需要吗,你不想承认你内心的真实感受吗?“
林樾枫料想到那女孩可能会生气,不过她只是继续平稳地开着车,林樾枫感觉她刚才的那一番话还不如说给窗外炎热的风。
几分钟后,那女孩将车停在了帝国联盟大厦后的一条窄巷中。林樾枫准备下车的时候,她听到那女孩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回应她。
“我宁愿我是赫斯特。”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赫斯特。比如赫斯特·菲尔德。
林樾枫没有来得及多问,她下了车,女孩就一脚油门绝尘而去。林樾枫瞟了一眼面包车的车头,好像刚才在树上撞得还是挺严重的。
*
小五觉得自己就像贸然地走进了一场光怪陆离梦境,就像猛然间摄入了什么不该碰的药物,她从一个世界掉落另一个世界,而未来的一切都是危险、扭曲而未知的。
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开始怀念安洁莉卡的棋盘和她那篡改了规则、永远也下不完的棋局。
她回到松溪庄园之后,检查了一下面包车,她发现前保险杠被撞击得真的很严重,而且一个车灯也坏了,这辆车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独眼龙老人。
小五走到客房后的草坪上,她想要去找汉娜。
从昨晚到今天,斯蒂芬妮都对她大加褒赏。她们共同打造的演讲在所有屏幕上播放,声音从一切安装了扬声器的玩意儿里传出来,这引起了轩然大波。
独立党人终于走上了台面,它不再是一个躲躲藏藏,只会搞暗|杀的地下组织,它是一个承诺能够推翻现有政府,将民众被窃取的财富还回他们手中的政党。
是的,独立党人也许以前干了很多令人不齿的勾当,但那是安洁莉卡下令做的,我们知道这一点,我们意识到她不是个合格的领导人。好在我们很幸运,我们发现了另外一位杰出的领导者,她就是斯蒂芬妮。
来吧,加入我们、支持我们吧。
小五莫名地想笑,苦笑、讥笑、大笑、狂笑。她在林樾枫面前已经笑过一次了,令她吃惊的是,林樾枫并没有把她当成疯子。
自从前一天晚上她和林樾枫道别,她发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林樾枫。但这种“想”,往往会和一种恼火、悲伤、疑惑之类负面的情绪融合在一起。比如,林樾枫可能会死,最为可悲的是,她们彼此之间的狩猎游戏还远远没有结束。
她想要找到汉娜,至少她要找一个人,聊聊这件事。
汉娜不在高尔夫球车的车棚里。小五在车棚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她突发奇想想要去斯蒂芬妮的工厂里看看。于是她马上开着高尔夫球车穿过草坪。
工厂的大门并没有锁,她闪身溜了进去。仍然是那三个巨大的粘菌培养器皿,小五凑过去看了看,她想自己所能看到的不过是三块发灰的、不透明的琼脂培养基,但是今天似乎有所不同。
培养基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它们好像活着一样,像是变换不定的云,又想某种半透明的虫子在蠕动,三个培养皿中都是这样的情况,如同有个痛苦的灵魂正在富营养的琼脂中挣扎。
小五挪开了目光。
如果在影视作品中,这可能会被判断为一种不祥的预兆。
无论怎样,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失控。
小五绕过这三个培养皿,朝着工厂深处走去。厂房之中灯火通明,如果能够遮挡住靠墙的架子上堆得乱七八糟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和零件,这里看起来颇像一些高科技的无菌车间。斯蒂芬妮致力于研究的那台时光机器像个怪物般蹲在角落里。
但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像是个被遗忘的角落。
斯蒂芬妮现在非常忙。她有一万个客人需要接待,她还要部署一万件事。她指责安洁莉卡谋杀了安洁琳,也许她手中有证据,不过她不会一次性就将所有证据都公布于众。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场斯蒂芬妮和安洁莉卡之间的狩猎游戏。
小五走到那台时光机器前,停住脚步。
这台时光机器像一个丑陋的、立起来的胶囊,如果它能够正常运转的话,进入其中,应该会被带回到指定的时间点。这个设计理念听起来很不错、简单易懂。但问题是,斯蒂芬妮目前似乎没有办法能够保证它“正常运转”。
不过,小五陷入了思考。
难道她不想回到曾经吗?比如说,回到安洁琳还没有死去的时间里,甚至回到她父母尚在人世的时刻。如果她能够做些什么……如果能够通过更改过去的方式更改未来……如果……
就在这时,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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