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松把晕倒的郦婵君放到床上,单手给她盖上被子,看她呼吸沉稳,这才转身坐在床边,松开紧握的另一只手。
手心里是一串舍利子,原本有四颗,如今碎了一颗,割破了相里松的掌心。鲜血混着碎片,在黑夜中发出一点奇异的光芒。
这串舍利子本来是下山时相里松亲手串起来挂在郦婵君脖颈上,好用来压制她体内的东西。
白天两人看鸟时他就注意到其中一颗珠子有了裂痕,心中隐隐担忧,到了晚上果不其然。
巧儿揪住她质问的时候,他正好到了门外。
就见那舍利子爆出一道金光,直接震开了巧儿。
相里松忙不迭进去扶住晕倒的郦婵君,只见她脖颈上的一颗舍利子将碎未碎,他双指撑开她眼皮一看,只见一片灰色,心下一紧,急忙咬破中指在她眉心一点,又怕那舍利碎片刺破她肌肤,这才单手取了下来。
只是这样一来,那颗舍利也就彻底碎在了他掌心里。
相里松长袖一挥,将被震开的巧儿定在原地,让她想脱离木偶躯壳也脱离不得。
他将郦婵君打横抱起,安置在床上,将舍利碎片细细剥去,才把余下的三颗舍利珠子重新挂回郦婵君的脖子。
相里松和巧儿对坐着,两人中间隔了好大一段距离。
外头风雨不歇,相里松打了个响指,屋子里就亮起一支蜡烛,堪堪照亮一点。
巧儿在地上坐着动弹不了,看着相里松的脸隐在烛光中,半明半暗,他身后的郦婵君则完全在一片黑暗中。
相里松语气冷淡:“巧儿姑娘,你还是将实话都同我说了吧,我和婵君今夜已经去过你说的那个道观,知道当年事情并非你所说的那样。”
巧儿瞪着他:“我所说的都是实话,两位仙长破阵那天我就都说清楚了!”
相里松不语,摊开鲜血淋漓的左手,从掌心中取出一粒裹满了鲜血的舍利碎片,拇指和中指一弹,那碎片便直直击入巧儿的心口。
巧儿做鬼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重新有了人的痛觉。
那心口开始还是一点针刺一般的疼痛,随后就扩大成万蚁噬心,巧儿很快就咬紧了牙,胸口气闷不已。
“我本不愿伤你。当初我同门前辈布下颠倒阵,教你吸食香火的法门,是不想你变成厉鬼。我师徒二人破阵不过是为了了却你的心愿,不想你怨气如此之大,已与恶鬼无异。你如不从实道来,我即刻将剩余碎片打入你体内,教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相里松自然是在吓她,高僧火化的舍利子,虽然是恶鬼妖魔的天敌,可也有净化抚慰之力。相里松见巧儿今晚回来身上已经是盖不住的煞气,心知她快要变成恶鬼,便将裹了鲜血的舍利碎片打入她体内,一为将她困在木偶身体中,二为化去她的煞气。
他绝不能让恶鬼作乱的事情重现。
巧儿却不吃他的吓,她笑得愈发凄厉,伴随着闪电划过,犹如夜叉临世:“你们......你们这些修仙修道之人,看着高高在上普度众生,实则道貌岸然,说着要度我,却将我关了二十年!我若不报此仇,便永生永世不入轮回,永堕地狱!”
话音未落,相里松掐诀召来一道雷电,狠狠劈在门外,将巧儿的誓言劈得粉碎。又将一粒碎片打入她体内。
他心知一旦话从口出,天地神明便会暗记,不知何时就应验,若是让他眼看巧儿不得往生,他于心不忍。
这道雷却把门口偷听的大胡小胡劈了进来。
大胡急忙在地上滚来滚去,好熄灭自己尾巴上的火苗。小胡则被劈得后背黑了一片,幸而郦婵君做的木偶坚固,没让他惊得出了魂。
巧儿却不知怎么摆脱了相里松的禁制,她迅速站起身将大胡小胡往相里松这边一推,自己则飞身没入了雨帘。
“仙长,这仇我非报不可!你等着给吕家的人收尸吧!”
相里松正要追去,手腕却突然被人拽住。
“师尊。”
郦婵君声音还有些虚弱,相里松回身扶她坐起,见她除了脸上苍白,瞳色已恢复如初,搭上脉门,知她此时已无大碍,这才放了心。
相里松看到她指尖微光刚散,皱了眉头:“你给她解了禁止。”
郦婵君点点头:“师尊,我刚才见她神魂不稳,便进她三魂中走了一遭,我想这事情还是得他们自己解决。我们强加干涉,反而会适得其反。我已经在她身上画了符咒,那吕府也有两位高人,还不至于有太大的事情。”
成为恶鬼必然执念非常,这执念一般就是恶鬼的过往经历。
怪不得又让那东西占据了身体,还损了一颗舍利。
相里松不能对她说明缘由,只好道:“你元神修炼还不稳,以后不可鲁莽行事。”
郦婵君微微一笑,知道相里松没有要罚她的意思,便轻轻摇晃他的胳膊:“我知道了,以后要是再这么干,我一定提前告诉你。况且我知道师尊就在门外,我才敢这么做的。”
见她还有些虚弱,却说好听话来讨自己欢心,相里松本来就不怎么生气的心顿时软了。
“你呀。”
他指尖戳戳郦婵君的额头。
郦婵君才看见他左手掌心的伤口:“师尊!”,郦婵君拽过他的左手,“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划了一下。”
郦婵君让大胡小胡找来干净纱布,替相里松洗了伤口上了药。
剩下的舍利碎片则拿个小荷包装了起来。
大胡小胡早就被相里松的本事吓得不敢说话,有什么吩咐也不敢怠慢。
雷电有毁天灭地之能,向来是妖怪渡劫的一大难关,过得去的,修为便上一层楼,过不去的,便化作焦尸一具。
相里松随随便便召来雷电,已不是普通修士之能了。
郦婵君一边包扎,一边把自己进巧儿三魂中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这来龙去脉连跟了巧儿二十年的大胡小胡都不清楚。
巧儿本是一家农户的女儿,家中还有个弟弟。一年遭逢洪灾,一家人只得离开汪洋一片的家乡,前来投靠亲戚,不想路上遇到歹人抢劫,巧儿和父母兄弟失散,自己跌跌撞撞来了归云镇。
她记得自家要投靠的亲戚就在这里,心中盼望着父母兄弟也来到此处,也好一家团圆。
奈何天不遂人愿,巧儿没找到什么亲戚,反倒被人骗了要卖去青楼。
她被绑着双手,已经几天不进饭食,踉踉跄跄跑到路中央,想找人救救她,路人却都避之不及,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富家少爷的裤脚。
“少爷......您救救我......我当您的奴婢,下人,求您救救我......”
巧儿满脸是泪,嘴唇干裂,她几乎整个人趴在了街上,牢牢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仰头却被刺眼的阳光晃了眼睛,还没等她看清这个少爷的脸,就已经被人拖开。
谁也没有为她停留。
巧儿被关进了青楼,为了活命不得不当一个舞妓。
巧儿想,还是得活着,总得再见亲人一面。
她裸露着雪白的胳膊,戴上金闪闪的臂钏,整天扭动腰肢,迎来送往。
臂钏不会在她的胳膊上留下红痕,可是硌得生疼。
那天有人看上了她,捉着她的胳膊吻个不停。
巧儿无动于衷。
这个人她见过,或者说她见过他身边的人。
这是她的救命稻草,叫人拖走她的救命稻草。
这人是吕家的少爷,疯魔一样爱上了巧儿。他说了无数次爱,巧儿一次都没有应,巧儿恨他,怕他。
花魁姐姐劝巧儿看开些,到这种地方寻欢作乐,能是什么好人呢?
花魁姐姐和巧儿的身世相似,一样被逼着当了这青楼里的头牌。
巧儿想来想去,也觉得自己没什么理由恨人家,人家跟你无亲无故,干嘛要救你呢。她梗着一口气,强迫自己咽下。大不了自己攒钱给自己赎身,总有那么一天的。
吕才如痴如狂,一日不见她就如同丢了魂一般。那日巧儿被另一家的少爷纠缠,她躲不开,眼看衣衫要被撕烂,那少爷直挺挺倒在了她身上,后脑汩汩冒血。
吕才举着花瓶,愣愣地看着她。
吕才为她杀了人,惹了官司。吕老爷上下打点,总算弄了一个度牒,给吕才搞了一个道士的身份,把他安置在道观里。
巧儿也被赎了身,穿着嫁衣,戴着金镯子,绑着手脚,送进了道观。
花轿外的人声音狠厉:“我们少爷可是为你才这样,你可不能辜负我们少爷!”
她被押着做了吕才的新娘。
吕才对她占有欲极强,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跑了,平日里就将她锁在自己的房中。这里比青楼还要不见天日。
郦婵君说到这里,语气低沉,自己也低下了头。
相里松想起自己和她亲眼看见的那道观的情状,生锈的铁链和满墙黑褐色的血迹,他心里明白,巧儿的命运要急转直下了。
这道观本就是镇上的富户捐的,里面都是一些假道士,一些是跟吕才一样,犯了事到这里躲避,另一些则是给这些犯了事的少爷们安排的玩伴仆人。
那天吕才的父亲生了病,他回去探望。其余的假道士只知道巧儿是吕才从青楼里买出来的一个玩物,有的起了色心,把吕才安排的仆人绑了,打开了巧儿的房门。
可怜巧儿被锁链锁着,根本逃离不得。
吕才的仆人趁机逃离去找吕才,吕才匆忙回来时,只见巧儿伤痕累累,屋里的假道士发出难听的笑声。
巧儿麻木极了,直到脸上被溅了血她才有了一点反应。
吕才浑身都是鲜血,给她披上自己染了血的道袍,颤着声音过来抱她,说没事了。
巧儿这才看见满屋子都是血,鲜红一片,刚才的人都倒在血泊之中。她这才像是活了过来,不知道从哪里捡起一把匕首,冲到其中一具尸体面前,捅了不知多少血窟窿。
直到精疲力尽,她才终于晕死过去。
说到这里,郦婵君声音也已经颤抖,进入巧儿三魂,虽短短一瞬,却好似和她一同经历。
她仰头看着相里松,眼眶里也有泪花:“师尊,巧儿只是想活着,不当谁的妻子,不做谁的玩物,怎么就这么难呢。”
相里松明白她的心情,抚了抚她的肩膀。
大胡小胡听得也是眼泪汪汪。
相里松叹了一口气:“好了,事不宜迟,我们去吕家吧,既然事情总该有个结束,我们去帮帮她,总不能眼睁睁看她变成厉鬼,被天道所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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