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打在油纸伞面上,啪嗒作响。
郦婵君被这声响惊醒,她脑袋晕沉,喉咙干涩无比。
一旁的相里松连忙扶她坐起,递上一杯温茶。
郦婵君就着相里松的手喝了几口,喉咙感觉好了些,五感也落了地,看到窗户紧闭,门开着,外面已然天亮,只是依旧下着小雨。
她问道:“师尊,我怎么睡着了?”
相里松用手帕轻轻擦拭她的嘴角:“这几天你很累,难得睡这么好。”
“我们这是在哪儿?”
“在吕家。”相里松将帕子放回袖中,又倒了一杯温茶。
郦婵君接过,看着茶杯里漂浮不定的茶叶:“吕家……巧儿姐姐呢?”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昨晚明明要送巧儿离开的。
相里松皱了眉,他将手背放到郦婵君额心试了试温度:“你昨晚亲自度了她,不记得了吗?”
郦婵君的脑海里闪过几个片段,颇为艰难才将这些联系起来。
她摇摇头:“好像记不太清了。师尊,我上次在山上也是,睡了一觉之后好像就忘记了很多事情。”
相里松看着她脖子上的三颗舍利子,安慰道:“没事的,度人度鬼很消耗精力,你好好休息,很快就会想起来。”
“师尊,吕才呢?他死了吗?”
相里松安排郦婵君躺下,给她掖掖被角:“还没有,有人吊着他的命,不过我看他应该熬不过今晚。”
郦婵君点点头,相里松看她神色困倦,脸色还有些苍白,又道:“好啦,你好好休息,我就在这里,不用担心。等今晚再看看。”
郦婵君说了声谢谢师尊,又合眼睡去。
相里松放下床帐,默默坐回茶案旁,重新沏了一壶,和着外面的雨声喝了一杯。
直到郦婵君的呼吸悠长均匀,相里松知道她睡熟了,才悄悄画下一个小结界,掩了门,捡起门框上的油纸伞,走入雨中。
睡熟的郦婵君转了个身,睁开了眼睛。
她摸着怀中的两本书,知道相里松已经离开,这才敢拿出来,那正是巧儿所说的关于鼎器的两本书。
郦婵君和相里松夜探道观时分头行动,她真的从里面找到了鼎器修炼的书,瞒着相里松藏起来,她甚至也不清楚自己的意图。
她把这两本书放进自己的乾坤袋里,又想起巧儿说的话——
“把书毁了吧,当别人的鼎器,滋味有些不好。”
郦婵君不禁想,她真的是想把相里松当做自己的鼎器吗?
这头相里松已经来到了吕才的房间。
吕才已经神志不清,脸色灰白,瞳孔涣散,嘴里只喃喃喊着巧儿。
吕少爷在一旁着急地给吕才喂药,只是怎么也喂不进去。
“爹……你喝药啊……”吕少爷就差要哭了。
看见相里松来了,才将药碗递给旁边的家仆:“仙长。”
相里松点点头,上去把了把吕才的脉,又摇摇头。
“仙长,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吕少爷焦急道。
“生死自有天定,我也没有办法。”相里松淡淡道。
吕少爷不□□下泪来,看着病床上已无生机的父亲:“唉……也是,她走了,我爹也想跟着她走。”
两人回想起昨晚,大胡小胡带着白天油坊里遇见的夫人来到这里,巧儿立即奔出来,和那夫人相见。
这夫人正是巧儿当年在百花楼里的花魁姐姐瑶琴。
巧儿和瑶琴相对而泣,瑶琴是离魂而来,两人执手而立,哭声和雨声混在一处,叫人颇感酸楚。
瑶琴只道:“巧儿妹妹,要不是他们来找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巧儿道:“瑶琴姐姐,你也不要胡乱相信,这个小的你是认识的,我们以前去寺里上香,就见过他,那个小光头。”
瑶琴这才认出小胡,擦了擦泪:“是,我认识的,小光头,那也是个下雨天,这个小光头浑身**推开了后院的门,饿得厉害,还是咱俩给了他几个饼子……”
小胡哭得稀里哗啦,只把鼻涕眼泪往大胡身上擦。
“姐姐,我真没想到走之前还能见到你,我已经……已经不在人世,怕吓到你……”
“怎么会呢!巧儿,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你也不给我托个梦……我给你烧的那些东西你都收到了吗?衣服喜不喜欢?银子够不够花?啊?”
巧儿满脸泪痕,她在空山寺下二十年,是收不到瑶琴给她烧的东西的,但她却知道瑶琴二十年来时时会到空山寺烧香。
她转而问瑶琴:“我一切都好。姐姐这些年可过得好吗?秦公子对姐姐好吗?”
秦公子就是当初爱慕瑶琴的卖油郎,两人有情人终成眷属。油坊越来越大,还有一双儿女,夫妻和睦,家庭富足。
巧儿自然是知道的,她在空山寺下,吸食香火,总能听到善男信女的祈求。
祈求收成,祈求家人健康,祈求姻缘美满……每次秦公子出去谈生意,瑶琴总要来求他平平安安。
后来她生了一双儿女,巧儿也都知道。但她还是要听她亲口说,说她自己过得好,说秦公子没有辜负她。
瑶琴自然是说自己过得很好,说罢又惋惜巧儿。
巧儿却没什么担心的了。
她回头看看状似疯魔的吕才,想起自己二十年来听到的人间疾苦。
若无苦难,不求神佛。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人要她在空山寺下呆二十年了。
长出一口气,对瑶琴道:“姐姐,我要离开了,若有缘分,兴许还能再见。”
她又看向大胡小胡,只是微笑着点头。
小胡跑过来牵住她的手:“巧儿姐姐,我跟你一起走。”
郦婵君和相里松等着他们说完,这才动手送走巧儿和小胡。
相里松守在一旁,郦婵君则亲自施法,将巧儿和小胡送往往生之地。
温和的白色光芒包裹住三人。
郦婵君听到巧儿的声音回响在脑海中——
“仙长,我懂你当初为什么这么做了,我不怪你。仙长,再见了。”
那声音渺远,郦婵君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好几个模糊片段。
当初?什么当初?
她从来就没来过这里。
可为什么会有自己布阵的画面?
郦婵君头疼欲裂,送走巧儿和小胡之后,晕倒在地,相里松及时将她送回房间休息。
吕才却像感觉到巧儿彻底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大喊了一声,吐出血后昏迷不醒。与此同时,吕府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吕少爷的孩子出生了。
大胡送瑶琴回去,相里松和郦婵君则留在了吕府。
吕少爷让奶娘将刚出生的孩子抱来,给吕才看了一眼。
说罢悲伤道:“我虽不是父亲亲生,可父亲待我和亲生的没什么两样,可惜他听不到这孩子叫他一声爷爷……”
吕少爷将孩子抱给相里松看:“烦请仙长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相里松有些笨拙地接过,看着这孩子圆溜溜的黑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嘴巴还吐着小泡泡,小小的圆脑壳上是不怎么茂盛的胎毛。
他想起那个为了一点别人对他的好就甘愿留在巧儿身边的小和尚。
“慧定。就叫慧定吧,灵秀聪慧,风吹不动。”他说着,悄悄给这孩子留一个祈福印,希望这孩子能平安顺遂。
相里松回来时,郦婵君已经醒了,正在吃点心。
“师尊回来了,外面雨还很大吗?”
相里松依旧把伞插在门框上:“嗯,不是很大,饿了吗?一会儿想吃什么?”
郦婵君摇摇头:“不是很饿,我吃几块儿点心就好。”说罢就噎住了,相里松急忙给她倒茶。
“师尊,你说,巧儿姐姐她以后会好吗?”
“她已有仙缘慧根,你还给她写了一个万世铭文,我想她以后应该会很好。”
郦婵君点点头:“那就好。”喝了一口茶,又想到一件要紧事,“师尊!我忘了收阵!”
相里松早有预料,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黄豆:“我已经收了,不用担心。”
郦婵君接过黄豆装进自己的乾坤袋里:“对了师尊,这吕府的高人有没有现身啊?他们是什么人?”
相里松摇摇头:“还没有出现,不过他们没有恶意,今晚应该就会出现。”
“好,那我们就等在这里看着。大胡呢,他去哪儿了?”
“我让他先回后山了。你怎么一醒来就问这么多人,都不问问我去了哪里。”
郦婵君笑眯眯道:“那师尊去了哪里呀?”
相里松看她卖乖,不禁一笑,又从背后掏出一个小包袱,里面是各种小吃和点心。
“去拜托吕少爷找了些好吃的,想来你醒了会饿。”
郦婵君笑没了眼睛:“我就知道师尊对我好!”
到了夜晚,雨也渐渐停息,整个吕府灯火通明,已有恸哭声传来。
郦婵君在房中休息,等相里松一起出去见吕府上神秘莫测的高人。
不想忽来一股邪风,吹熄了蜡烛,连门窗都被紧紧关住,郦婵君正要点亮,就见屋中多了几个身高几近屋顶的人。
这三人麻布裹身,戴着斗笠,举着破旧的雨伞,脚步凝滞,一步步向她走来。
郦婵君此时竟使不出一点法术,那些人来得诡异,像是幽冥索命的高脚鬼。
鬼怪的阴影缠上心头,她缩着后退,大声呼喊着相里松,那鬼顷刻间已来到她眼前,郦婵君见那领头的鬼伸手一指,海啸般的声音霎时淹没了她——
汝竟还不归来!
这几天隔日更哈,我得忙论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瑶琴和卖油郎的故事是明朝冯梦龙醒世恒言里的,两个底层人的惺惺相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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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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