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发现小鬼时，他已经蹲在墙角睡着了。
看不见，但摸得着。
说他骨瘦嶙峋都抬举他了，瘦得可怕还遍体鳞伤。
说不心疼肯定是假的，裴衍越检查越心惊胆战。
小孩的胸口有个成人手指粗细的洞对穿对过，肚子上一道横跨整个腹部的撕裂伤，背上一道从肩甲到尾椎骨的锋利刀口，不用多深已经见骨。
外加其余大大小小的挫伤骨折，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处是完好的。
就这样一副千疮百孔的身躯，他竟然还有呼吸。
裴衍全程都没说话，小心翼翼的替他清理包扎好所有伤口后才对温洛道：“先把他放床上？”
温洛凝眸看着眼前的粽子，一把拽起纱布，将人扔在了背对着裴衍的角落。
为了不被裴衍发现，丢的时候温洛刻意收了些力道。
等到温洛回来的脚步声靠近，裴衍才愁眉深锁着问：“这是上午从楼上摔下来那个小孩吗？”
气味相同，手和上午搭上自己手臂的那双手完全一致，裴衍还来不及细想院子里为什么会有孩子会伤成这样。
温洛：“不是。”
啊？
裴衍诧异皱眉，他有些分不清是自己错觉了，还是人死后真的会和生前有所不同。
眼前的温洛……
裴衍思忖两秒甩了甩脑子，不愿深想。
“他是哪家的孩子知道吗？”
“等他醒了...咱送他回去？”
温洛囫囵着嗯了一声。
比起管小鬼的死活，他更在意的是他的红烧鱼快凉了。
老院儿的房间非常简陋，每间大概就几个平方，像间病房。
温洛砸了三四间房才勉强宽敞一点，充当客厅的那一件摆着一张陈旧的真皮沙发和一张矮脚茶几。
说是茶几，其实饭桌和茶几都是他，材质像钢的，上面划痕重重叠叠，偶尔灯光晃动会泛着寒光。
瓷盘放上去时，声音空洞得让耳朵难受。
裴衍听见这个声音就是一激灵，好在刚才救下的小鬼像是来报恩的。
他正发愁，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连滚带爬的窸窣声。
“醒了？”裴衍感觉这是自己耳朵最灵的一次。
温洛凝眸不语。
体力透支导致昏过去的小鬼一睁眼便看见被沙发挡了半截身子的裴衍，以及裴衍身旁面无表情的温洛。
那个用尾巴刺穿自己胸膛又救了他的哥哥！！！
小孩被吓得脑子一震，扑腾着就要躲，伸手伸脚才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
身上可见之处均被缠满了白布，或者说除了两只眼睛以外，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不是被裹着的。
裹着左手的白布缠着身体，缠着身体的白布又捆着右手，捆着右手的布又拉扯着绑着他的双腿……
全身上下就这样东拉西扯的被捆了个严严实实，根本不给他任何逃命的机会。
小鬼吓得脸色苍白，挣扎了半响终于坐起身子将自己死死的挤进墙角，惊恐万分的望着温洛。
温洛就那样死神似得盯着小孩，小孩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墙里。
裴衍不在轮椅上，只能隔着半米多远大声询问：“醒了吗小鬼？”
小鬼还是恐惧的盯着温洛。
温洛：“嗯。”
“身上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鬼不敢吱声。
温洛：“他不疼。”
“真不疼假不疼？”裴衍呐呐。
温洛有点不耐烦了：“他真不疼，你先吃饭。”
温洛一语惊醒梦中人，裴衍两只眼里都是光，“哦对，饿坏了吧？正好这有午饭，让你洛洛哥哥给你分点儿？”
小鬼闻言瞳孔微动了下，有点心动了。
温洛：“他不吃。”
小鬼：“……”
“不吃？”裴衍莫名提高了分贝，“小孩怎么能挑食呢？何况还受着伤。”
“听话，多吃点，红烧鱼吃了对身体好。”
小鬼看着温洛，喉间不自觉的吞咽。
他害怕温洛，但是闻着食物两个字，还是流露出了渴望的目光。
他已经许久没吃过东西了，久到快要忘了咀嚼是什么滋味。
可是那个哥哥或许会用尾巴刺穿他的脑子，小孩渴望至极，但也只敢眼巴巴的望着。
裴衍铁了心要将红烧鱼分给小鬼，于是温洛将盘子里的东西撕成两半，分别摆在裴衍面前。
“给他了，你快吃。”
小鬼：“……”
裴衍颤颤巍巍伸出手，挣扎良久突然松开筷子：“诶小鬼你是怎么死的来着？差点忘了问你了。”
饥肠辘辘的小鬼恍然从食物的馋虫里回神，茫然的将视线移向裴衍，用眼睛一字一顿的：我没有死……
温洛：“就死了。”
“什么叫就死了，”裴衍松开的筷子抖了抖，重新夹起一块鱼，筷子又一扭，鱼肉堪堪掉回盘子。“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吗？”
小鬼：“……”
温洛：“车祸。”
小鬼：“……”
我还活着……
裴衍装模作样的将肉放进碗里，拌了拌，挑在筷子上怅然的长哦了一声，同情叹息： “真可惜，那你现在几岁了？”
几岁是什么意思？小鬼茫茫然望着裴衍。
他从生下来就在这里，饿了睡觉，困了睡觉，不分白昼黑夜。
害怕了就躲进妈妈的身体，饿及了就躲起来祷告，希望今天会爬出来一只跟他一样饿的老鼠。
“四岁。”温洛静静的看着裴衍的小动作，耐心几近耗尽，瞳孔越来越冷。
浑然不觉的裴衍：“你一个人死的？”
小孩：“……”
温洛：“嗯。”
“怎么受的伤记得吗？”
小孩诚惶诚恐的将目光移像温洛，瞳孔隐隐有控制不住想要泛蓝光的冲动。
温洛不吱声了，眼神像一柄正在打磨的刀。
裴衍：“不会失忆了吧？”
小孩还是看着温洛，对食物的渴望被恐惧占据，他开始缩紧肌肉，灰白的纱布上隐隐浸出一缕蓝色血液。
“家总记得吧？”
裴衍还在喋喋不休：“快些吃，吃完叔抱你找家去。”
“不能剩啊，听见没？不要浪费洛洛哥哥心意。”
“够吃吗？不够我这还……喔！”
裴衍一句话还没说完，手里忽然一空，盘子和筷子同时抵上下巴，嘴里被塞了一嘴的鱼。
连刺带肉，毫不含糊。
“他已经吃完了，你能快点吗？”
“@#￥%……”裴衍还想挣扎。
温洛声音冰冷，死死盯着裴衍：“你是不想吃我做的饭？？”
只要他敢应一声嗯字，温洛就能一秒拧开裴衍的下巴，让他全都吃下去！
那个蠢货做的食物裴衍都能笑着吃完，凭什么他做的食物裴衍借口一堆。
他不允许裴衍厚此薄彼，哪怕是用强的。
更何况，从今以后自己才是温洛，裴衍不允许惦记其他任何人。
小孩看着温洛逐渐癫狂的眼神，害怕得大气儿都不敢出。
裴衍：“……”
裴衍自知是理亏的。
温洛每天为了自己的一日三餐费尽心力，自己还嫌东嫌西确实不是个东西。
但这一日三餐的味道……
裴衍真的是越吃越下不了嘴。
“不是宝贝，你听我说，”裴衍艰难的咽下嘴里那口让他反胃的‘鱼肉’，比咽鱼肉更艰难地开口：“我可能……死得差不多了，现在有点不爱吃东西了。”
鬼都不吃东西的，这是常识。
裴衍说完笑眯眯的尝试着看温洛的方向。
温洛沉默半响，动作轻柔了许多，喂了裴衍第二口：“但你得吃。”
鬼不需要，但你需要。
裴衍的一日三餐一餐都不能落下，否则他可能真的会变成鬼。
可能一开始是听觉，嗅觉或者味觉，如果点到这里就结束，那裴衍不吃也没关系。
但远远不止于此。
他不仅会一点一点失去这些功能，最终的下场还是死，失去温度。
失去温洛最喜欢的温度。
裴衍失去什么都可以，唯独失去温度不行。
发现裴衍失明的时候，温洛没有任何感觉。
看不见正好，省得花更多心思学那个废物的一举一动一撇一笑了，瞎了，他学个声音足以。
裴衍腿失去知觉时，温洛也没所谓，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和本事照顾他。
但倘若裴衍死了，温洛深深闭上眼。
光是想一想，都让他体内的血液躁动着要发狂。
“为什么我得吃？”裴衍闻言指尖一颤，脸上依旧挂着从容又宠溺的笑，试着问温洛：“难道我还没死？”
温洛动作一滞，眼眸缓缓抬起，瞳孔骤缩着打量裴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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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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