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泰云摇感到银针正从她的指缝中悄悄溜走。
司长霞端详着这枚普普通通的银针,欢欣的情绪烟消云散。
他把银针牢牢攥进手里,任凭针尖刺入他的掌心。
一拔一扎,循环往复,很快就渗出了大大小小的血珠,淋淋漓漓。
他双眼通红,可怜巴巴地望着泰云摇,嗓音嘶哑,“这样,我的阿摇会开心一点吗?”
这是在做什么?学唱戏的伶人,上演苦情剧的戏码?
泰云摇不敢想,按照昨晚司长霞给自己下蛊的架势来看,他变得这么疯也是有可能的。
说到下蛊。
她从身上掏出了如影随形蛊的铃铛。
如果先前的泰云摇不是她,那么眼前这位呢?
叮铃铃。
这只金色铃铛有个“影”字,常年在人间渡死的司长霞不可能不认识。
但他却完全没有反应,神情悲切凄然。
这不是给她下蛊的司长霞。
“这是什么?”
铃铛被他一手夺过,他欣喜若狂,“你还留着这个!”
这是什么意思?
泰云摇懒得理会他,她得去找明缃他们,转身就要走。
“你以为自己真能逃得掉吗?”
前往山洞的脚步一顿,她转头看向支离破碎的司长霞。
“你觉得离开我,能有人给你幸福?”
“你还想依靠那个人,你出去,是想回奈何桥等他吧?”
“那个夯货有什么好,我就这么不如他?”
“他早负了你,从金榜题名那日起,他就与丞相之女许下婚约,你以为他一举高中,为何不在京城八抬大轿迎你过门?”
“无妨,我已为你铲除了这个祸患,奈何桥大概,也没有他了。”
蓝色火焰从他的手掌徐徐升腾,银针顷刻被烧毁。
那是之前泰云摇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满不在乎地继续走。
“你其实从未忘记我吧。”
他跟了过来,步步紧逼。
“假装忘记我,玩弄我,我都不在乎。”
“我只要……你,你看看我,看我!”
一把短刀插于她的耳侧,看清他如野兽般桀骜的神情,她也怒了,回敬他道:“请你冷静一点。”
“我根本就不——”
呕——
有一种想吐却吐不出来的恶心,心口好似被锣鼓顶得胀痛。
她低下头,望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生下来吧,我会当成我们爱的结晶来好生抚养的。”
听这话的意思,她揣摩片刻,应当是她有了身孕,还是跟死去新郎怀上的。
她有了身孕?
犹如五雷轰顶在她的脑海炸开,背面是石壁,她退无可退。
他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小腹,慈爱地倾听腹中胎儿的一举一动,细看嘴角的弧度却令人一阵恶寒。
抬头,她看到了自己的手腕。
一只银色镣铐打造得小巧精致,圈住她苍白而纤细的手,细碎的声音泠泠作响。顺着锁链看过去,一双通红的秋水剪瞳,瞳孔映着锁链的冷光。
司长霞的指尖仍停留在她小腹,轻柔得如同爱抚般,却让她脊背窜上一阵寒意。
“你干什么?”泰云摇的声音在颤抖。
她的挣扎在他眼中,如同濒死的蝴蝶渴望着振翅飞翔,美丽又徒劳。
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她更紧地按入怀中,几乎要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嘘——阿摇,”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痴狂,“别白费力气,我会心疼。你越是这样,我越想把你彻底锁起来,锁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哦,就在这儿,我要让你眼里、心里,都只能装下我一个人。”
“你不是想吐么?吐出来,就好了。”他的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拍抚,动作看似温柔,却带着某种控制欲,“都怪我,没有第一时间就杀了他。”
泰云摇望着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痴痴地看着她,眸底泪星点点,“别讨厌我。求求你别讨厌我。你讨厌我,我会难过。我难过的时候……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他的拇指抚过她的下唇,力道暧昧却带着威胁,“或许,我会忍不住先在你身上,留下些只属于我的印记。让你时时刻刻都记得,你是谁的人。”
他低低地笑起来,执起连接着她手腕的银链,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眼神却始终死死锁住她。
这不是她认知里的任何一种情感,这是彻头彻尾的、令人窒息的病态执念。她不再挣扎,只是用一种恐惧、厌恶,夹杂着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而这眼神,似乎更加刺激了司长霞。
他猛地凑近,鼻尖几乎快要碰到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细听却浑觉有千斤重量:
“对,就是这样看着我。恨我也好,怕我也罢,只要你的情绪是因我而起……我就甘之如饴。”
泰云摇竖起耳朵一听,这个司长霞说话简直颠三倒四,完全没有逻辑可言。
“你这个疯子,快放开我!”
“我疯?”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神色满是悲怆,“是啊,我是疯了,从我出世那刻起,我就疯了。”
“到底是谁害我疯的?是谁给了我渡死的能力?谁又让我游走人间寻觅不得?谁接近我又头也不回地抛下我?我司长霞,活该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嫁作他人妇,活该令她在丈夫的谎言中度过却什么也做不了,我活该么?”
“哈,不过没关系,他已经死了,那些觊觎你的人,那些伤害过你、将要伤害你的人,他们本来就不该存在!既然你说我疯,那我就——疯给你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脸颊摩着她颈侧敏感的肌肤,呼吸灼热,带着野兽标记领地般的偏执,然后,狠狠地向她天鹅般的雪颈,咬了下去。
“司长霞!你……”她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推开了司长霞,往后一仰,脚底却踩了空。
四周的光景迅速变换,光怪陆离,昏天黑地,“砰”地一声,天地间只剩一片空洞的白。
泰云摇摔躺在一片虚无之中,伸手一抓,却什么也抓不住,扑了个空,刚才疯狂的人影已消失不在,寂静无人似在荒野。
“泰云摇,我等你很久了。”
空荡的回音响彻在茫茫的纯白之间。
“谁在说话?”
“是我。”来音依旧没有现身。
“你是谁?”
“将你安排进地府的人。”
“你是……你是天帝?”
来人并未出声。
她又问:“这里是哪?明缃他们在哪里?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司长霞?”
天帝老头卖起了关子,“这里是太虚幻境,那个人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泰云摇连忙问:“你什么意思?”
“阴阳双坠契,仙魔一念间。”
她眨巴眨巴眼睛,不太明白。
“若要斩情缘,非修无情道不可。三界未来,数你指日可待啊。”天帝意味深明,把“啊”字拉得很长。
“我当然知道修无情道好,问题是在哪修,怎么修,修什么,小仙一问三不知。”
“种情种,淬道心,斩因果。”
“种谁的情种,淬哪种道心,斩甚么因果?”
“你只需让司长霞为你情根深种,为你赴汤蹈火,再亲手斩断这缕情丝,无情道大成,用他背上那把剑,亲手杀了他,以祭天道。”
她没有答应,反倒盘问起来,“你当真是天帝老儿?”
“何不信我?”
“天底下谁不知道无情道的真谛是至公至仁?若要我修炼这无情道,我便普度众生,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绝不伤人分毫。天帝本是三界主宰,庇佑三界是您的职责,难道只因他性子癫狂,心思敏感,就该死不成?”
“至公至仁,不错。”
天帝的声音恢弘起来,如同钟鸣,震得这片虚无都在微微颤动,
“然,至公之下,岂容私情泛滥,动摇三界根基?至仁之前,岂能坐视魔胎降世,祸乱苍生?小姑娘,你口中的‘不伤人分毫’,若是以万千生灵涂炭为代价,这,可是‘仁’?”
“你的意思是说,司长霞,他是魔?”
她承认此人行踪诡异,表里不一,看她的眼神怪异又偏执了些。可在她眼中,那个谢红背叛之前的泰云摇,还对她含情脉脉,他这负心汉本就该死。
“天机不可泄露。”
“……”
天帝的声音重新归于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此非伤他,而是渡他。”
渡他。
让她亲手杀死他,竟被说成是渡他?
颠三倒四,前后不一,这天帝的言辞,跟那个疯了一样的司长霞别无二致。
“不。”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太残忍了!对他,对我,都太残忍了!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我可以试着化解他的执念,或许……”
“若能化解,五百年的时光,还不够么?” 天帝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悲悯,“你可知,他为何独独对你不同?”
“种情种,是让你成为他唯一的救赎,也是他唯一的沉沦。”
“淬道心,是让你在爱意与责任、小我与大义之间,做出抉择。”
“斩因果,是以你之手,终结这场始于你的轮回。”
天帝的声音渐渐缥缈,周围的纯白开始如同雾气般缓缓流动。
“明缃与启舟无恙,他们自有他们的缘法。至于方才你所见之‘司长霞’……虚实相生,真幻交错,你很快便会知晓。”
“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吧。”
话音落下,周围的纯白骤然缩成一团,化作一道刺目的光芒。泰云摇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身不由己地被拽离这片太虚幻境。
下一刻,淳朴的芸苔花香将她包围,漫山遍野,一片明亮的金黄。
她猛地睁眼。
泰云摇环顾陌生的景象,天帝的话语还在耳边嗡鸣,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真实。
种情种,淬道心,斩因果。
修长的执血剑的手,时而通红委屈的眼,寒气逼人的银链。
难道,这是一场梦?
踌躇不决间,看到远处走来两位仙人,身形相当,仿佛在交谈着什么。并行朝着她的芸苔花丛踱步着,其中的一个忽然定身,将手放于额头上远望,目光趋向于她。
忽然,他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襟,二人快步朝她赶来。
她错愕地看了回去,“明缃,大师兄?”
芸苔花=油菜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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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偏执男儿太偏执 太虚幻境言太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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