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过去了三百年，我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得干干净净，但跟别人旧事重提的时候，却越讲越顺畅，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原来一切都还记忆犹新。】
我叫宋书涟，名字虽然听起来挺文雅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夫。
我家在京城原本也是大族，一朝动乱，前朝的荣宠瞬间灰飞烟灭，我当时在西南领兵，跟外族打了半天，回头一看皇帝没了，我那么大一个大楚也没了，朝廷里头生旦净末丑，你方唱罢我登场，把我跟我手里带的那两万多个人给忘了个彻底。
于是我见势便打着匡扶正统的名义原地起兵，很快就占据了西川要地，从西川进攻中原。
那时的中原早已四分五裂，强大的诸侯各自为王，不断吞并、分列，循环往复，似乎怎么也见不到统一的曙光。
我就是在那时遇到的谢长安。
当时我领兵遇伏，滚落山崖，谢长安去山里摘果子，以为我是被老虎吃剩的鹿之类的动物，寻思能不能捡点皮做衣服，结果就把我捡了回来。
谢长安一边为我竟然不是一头鹿而遗憾，一边顺手喂了我点水……然后就把我放在房间里自生自灭。
还好我命大，没死，在谢长安找到草席把我卷了埋起来之前醒了。
谢长安托着腮看我，我迷迷瞪瞪地也看他。大眼瞪小眼半天，他笑了我也笑了。
我问他笑什么，他说没想到我还能活。
他又问我笑什么，我说我就知道我死不了。
我问他叫什么，他说自己叫谢长安。我说这名字有意思，我要是有朝一日能回到都城长安，我也得谢谢你。谢长安笑着说：“谢长安就行，谢我干什么。”
在山沟里养伤养了许久，我渐渐也知道了一些关于谢长安的事。
比如谢长安虽然叫谢长安，但他从来没有去过长安，甚至他爹自己也没去过。
谢长安他爹原本是洛阳某个达官显贵招募的方士，对方站错队被满门问斩，出事前一天他爹在洛阳街上转悠，遇到了一个长安来的商人，两个人聊了几句他爹随手起了个卦，没想到卜出了自己大难临头，连夜收拾细软跑路了，免了一场灾祸。
为了纪念这事，于是给自己儿子取名叫谢长安。
谢长安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正在喝水，一口水差点全喷地上，问他：“那你是不是还得谢谢你爹，没给你起名叫谢商人，谢老天爷？”
后来老头病死在了西川，谢长安拿着老爹留下的家产在江州游学了几年，见天下乱了，于是就自己一个人跑进了山沟沟，打算钓一辈子鱼，懒得出去。
他又问我是什么人。
我说你猜。
他说：“我看你长得白白净净，应该不是打仗的兵，莫不是哪家的读书郎，被山匪抢去做了男妻，逃命路上跳下来的？”
听得我脑壳疼，问他是哪儿来的这么多奇思妙想。谢长安哈哈笑起来，说自己开玩笑的，宋将军别怪罪。
“什么宋将军，我可不认识。”我跟他萍水相逢，犯不上把自己的老底扔出来。
“早听说宋将军长得俊，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谢长安笑嘻嘻，伸手想摸我的腰，被我伸手打掉了爪子，但谢长安凭借百折不挠的精神，硬是啪啪啪反复打了几下以后，指尖碰到了我的腰带。
他伸手勾到我的腰带，也不知道哪里来得力气，把我往他怀里带了带，漫不经心地说道：“腰也这样细……”
我迅速把他推开，死死瞪着他。刚刚四目相对的时候，我的心脏跳动得有些快。
仔细想想，离开长安后的这么多年来，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活人这样接近过……
“开个玩笑嘛将军。”谢长安讲话的时候，尾音带了些颤，听得我耳朵发红。
见躲不过去，我只能承认，追问他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谢长安说：“我起卦算到的，那天我算到你会掉林子里，所以才找专门去捡你回来的。我们老谢家家传渊源，算卦问卜举世无双。”
我可信了他的鬼，而且如果谢家家传是卜卦，他爹为什么还需要商人帮忙才能知道大祸临头？子不语乱力怪神，我想大概是我身上的武袍太过显眼，几分猜测加上我后续的反应，才让谢长安笃定了我的身份。
不过也由此看出，这个谢长安并不简单。我如今驻兵西川，总有一天是要打回中原的，能收为己用的人一个也不打算放过。
养伤的时候，我有意无意试探着他，把他对天下的看法，对未来的展望，通通摸了个透彻。
虽然看起来颓废，但谢长安是个比大多数人都更有野心的人。俗套地讲，天下在他的口中，像是一盘棋局，无论是现在的局势，还是后续的棋该怎么下，谢长安都已经拥有了成算。
我手下养着几十个谋士，个个都是西川大才，但在谢长安面前，却显得平庸起来。
“将军觉得，乱世何时能结束？”我养伤的第三天，谢长安突然问道。
我开玩笑反问他，你不是家传渊源吗，这时候怎么不起个卦看看，要来问我？
谢长安神秘莫测地看着我：“我只会算人，算不了天命。”
“那你替我算算，天命在我吗？”
我以为谢长安会打着哈哈说自己算不出来，或者转移话题，但没有想到他非常笃定地点了点头，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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