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昌趁着天还没彻底黑下来回的皇宫,算下时间,已是戌时。
杜子仁目送张万昌护佑玦王的棺棂出了城,酉时下岗回承明殿不见张万昌,也不见萧熠在堂上坐着,他也没枯坐在承明殿等着,喝了些水便去城门前候着张万昌归来。
他见到张万昌时,张万昌正忧心忡忡地耷拉着脑袋迈步进了城。杜子仁也没高呼一声,只一溜小跑地跑到张万昌身边。
张万昌视线横出一双黑缎靴子,抬首见来人是杜子仁,苦涩一笑,没什么精神地说着话,“怎么默不作声地跑来,倒是远远招呼我一声啊。”
“我见昌哥似是累了,不想让昌哥为我多费些力气。”这夜里算不上风高露重,天上却不见什么星星。零星几颗,也全都被杜子仁一股脑地擒进眼里,而这其中,张万昌无疑是杜子仁眼里最闪亮的那颗。
“今天确实累了些,不过抬头看你的力气还是有的。”张万昌出了一口气,笑了。他一瞬卸掉精神的疲累,这次笑得腼腆,瞧着比自己高出几分的杜子仁,面上竟不知怎的隐隐发热起来。
张万昌的脚步没停下,杜子仁的腿脚也没落下。两人趁着盏盏宫灯,绕过曲折环绕的回廊,一步一语地闲谈着今日彼此未见彼此的事,话里话外流露的关心在乎被这冰冷的砖石漆瓦衬得更加热切。
“今日上岗的时候,听见宫里面的老太监们和宫女们嚼闲话,说是玦王回魂指认太子是杀人凶手,又说太子不满淑贵妃执掌凤印很久了。”杜子仁开口挑起一个话头。
张万昌听着杜子仁淡淡平平的语气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别人听见这发生在青天白日里的怪事皆是讶异得奔走相告,怎么你既不觉得奇怪,也不觉得害怕,平淡得像是心知肚明一般。”
“这有什么害怕的,龙我都见过了,厉鬼冤魂不过是些小打小闹。”杜子仁嗤笑出声,语气似是觉得张万昌小看了他。
张万昌“哈哈”憨笑两声,“除了他们,就没听到些我的闲话?”
“自是听到了,都是些不走心的夸耀之词。说昌哥犹如神临,一招将那惹是生非的畜生妖怪生生擒住,裹起妖风连连遁去。可他们话头一转,说是妖精在皇宫出没,怕是天下动荡之兆,也是皇室衰弱之相,怕是这万里江山,即将易主。”
杜子仁显然对皇宫里发生什么都兴致缺缺,可张万昌刚要开口,他又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张了嘴,“都将昌哥夸得玄乎其神,听那黑风吹散了铜镜的光,我心里直直捏了一把汗。若不是亲眼见昌哥出了城,怕不是心直接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张万昌抿嘴笑着,“没那么严重,那黑风不想伤我,只是护着那太监,眨眼不见了。我本想着追上去瞧瞧,但想着玦王还在这里便没轻举妄动。他一副失了神识的样子,我将他收入锁灵囊中,等再晚些时间,白无常应该会来接他。”
张万昌手里摊开一枚小巧的锦囊,现下正泛着盈盈蓝光。杜子仁贴眼上去瞧了片刻,只看见里面裹着一个小人,无数的蓝色光线丝丝涌入小人的身体,像是接缝修补着什么。
“哎,也算是苦了玦王,本以为了结此生,少了尔虞我诈算是解脱。不成想这无辜受难的残魂照样被人残害利用,他灵魂力量被那妖怪蚕食得破败不堪,转世之后必会落个痴傻,锁灵囊只是个聊胜于无的器件罢了。”张万昌摇头叹息,愁眉紧锁地启唇言说。
杜子仁闻言有些悲戚,也有些垂头丧气地提不起精神,“玦王殿下施惠宫人,引得雪阳宫一宫全都上行下效。好人有好报,阎王爷定不忍心让玦王殿下下一世受苦受累的。”
“都说好人有好报?可又有多少好人得到他们相应的好报?”张万昌讥笑开口,沉默片刻,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前行,只是声音低了几分,“这世间之事,往往不尽如人意。”
面前的空间似是扭动一番,安静的巷道上起了阵夜风,透过张万昌的身体,带来一丝凉意。
“多谢张大人出手相助,才免得这玦王魂飞魄散。”这声音好听得紧,宛如玉器碰撞,清脆悦耳。
来人手执白毛羽扇,面上是个清俊公子,倒是脸色惨白。身着一袭淡雅白衫,衣袂飘飘,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人。他轻轻一扇,那夜风便似乎更加柔和了几分,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新之意。
“阁下是白无常大人?”张万昌抱拳行礼,语气中带着一丝猜忌。可不见长舌官帽,张万昌也不敢不戒备。
那公子微微一笑,羽扇轻摇,道,“张大人极具慧眼,心细如发。想是我这样的样貌穿着,一瞬迷惑住了张大人。”
白无常勾唇吟笑,抱拳回礼。眼见张万昌身侧立着一个威武壮硕的公子,正蹙着眉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他微微皱眉,对着杜子仁身行一礼,开口相问,“敢问这位公子,是否看得见我?”
神仙不会无缘无故在凡人面前显灵,凡人忽觉冷气过身,那便是神灵跨体而过所致。白无常自是谨遵天条,只想同张万昌说些话,将玦王带走。
杜子仁知明这话应是对着他说的,他连忙抱拳致礼,“杜子仁见过白无常大人。”
这话中之意,不想即明,杜子仁是看得见白无常的。
张万昌眉眼稍低,眨眼思量一瞬,“无常大人莫怪,此事说来话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无常大人这次来了,便来承明殿同万昌喝上几杯,也让万昌尽尽地主之谊。”
“张大人盛情相约,我也不加推辞。可冒名前来,未带贺礼,不如等张大人功成之日,我再一并道贺,今日便厚着脸皮去你那承明殿蹭些吃喝。”白无常笑得爽朗,“请张大人带路吧。”
三人入了承明殿,萧熠和元善正在廊下用着晚膳,两处言语背靠着夜空相撞,侧目一观,此情此景,五人皆是一惊。
张万昌惊的是萧熠一袭白衣出的门,现下却穿了鹅黄长衫在廊下坐着。自他记事以来,他娘向来都是一天只着一件衣衫,隔日再换掉的。
萧熠惊的是她儿子怎么又领回来一个白脸公子,在心中隐隐猜测,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白毛老鼠精?
杜子仁惊的是晚膳竟然有莲藕排骨汤,还配了道红烧鮰鱼和两大碗的襄阳牛肉面。今天的是什么好日子吗?玦王下葬了也不应该这样庆祝啊!
白无常惊的是那廊下坐着个涂山狐妖,一时惊叹张万昌果真是天人之姿,能吸引到此等灵兽座下侍奉。
元善惊的是自己好多歹说地对着萧熠软磨硬泡,讲自己饿了,瘦了。萧熠一开始还在坚持等着张万昌杜子仁一起回来吃,终是一个不甚,瞧着那双无辜哀求的眼神,心肝一软,才遂了他的意。
本想着趁杜子仁不在,他正好大快朵颐,可这菜刚端上来没过上一盏茶的功夫,杜子仁怎么就回来了!
早上吃早膳的时候,元善便瞧出来,这一桌除了杜子仁,没人会和自己抢吃的。
果不其然,吃货的脑子里装的事情都是一样的,杜子仁眼巴巴地瞧着元善,心中冷冷痞笑一声,这一桌子,定是这小狐狸要求的。
萧熠已经起身迎了上来,张万昌扶住萧熠,应声开口,“娘,这位是白......白公子,同我一样,是个术士。”
白无常明了张万昌的意思,躬身致礼,“小生见过麟凰将军。”
“公子快快请起,不想公子夜临至此,昌儿也不曾与我说过,未设迎宾之礼,还望公子海涵莫怪。这些饭食都是将将出锅的,若不嫌弃,便一起用个晚膳吧。”萧熠赶忙扶起,不想碰着白无常那冷若冰霜的肌肤一瞬失了神,好在没有发作出来,往常一般地扶身收手。
“麟凰将军客气。大包大揽的席面怎抵得过这廊上月下,透出温情的家常菜肴。必安不请自来已是唐突添乱,将军如此盛情,必安自当恭敬不如从命了。”白无常微笑着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似乎对萧熠的反应颇感兴趣,但面上依旧保持着那份温文尔雅。
众人重新落座,萧熠在一旁暗暗观察,心中暗自嘀咕,这白无常看起来倒是风度翩翩,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张万昌如此重视。
元善对白无常的到来置若未闻,一门心思扑在了眼前的美食上,偶尔抬头,眼神在白无常和桌上的菜肴间徘徊,似乎在衡量哪个更吸引他。
酒过三巡,桌上的人都是能喝的手,除了元善都直挺挺坐在桌前夹着菜。
张万昌偏头看向萧熠,吐着酒气问了句,“今日在皇极殿可是发生了什么?娘怎的换上了新的衣衫?”
“不算什么大事,那白衣沾了血,拿去洗了。”萧熠夹起一口鱼肉塞进嘴里,几个字说得轻松优雅,怡然自得。
张万昌心里一直有个疑影,今日雪阳宫玦王殡礼,怎么说也是钟爱的贵妃之子,这皇上为何潜身缩首,见所未见呢?
他轻咂了几下嘴唇,慢悠悠地问道,“是为皇上护驾吗?”
萧熠闻言,撂下碗筷,眉头一拧,“皇上没去雪阳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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