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昌清点了一下置办的家器瓷具,茶具自是必须一应俱全,小灶马还需一铺棉被。熙熙却不在意,只觉得幽都山上的冷是张万昌觉得他冷。
鬼市设在幽都北海之滨,相传是玄武大帝晨起呼出一口黑浊水气所化。鬼市之上,灯火阑珊,与幽都的阴森幽暗截然不同,这里热闹非凡,人声鼎沸,仿佛另一个世界。
摊位错落有致,售卖着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古籍秘籍,甚至还有一些来自人间或天界的稀罕之物。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是来自各个摊位所挂的香囊。酆都大帝曾下诏鬼市通了人间,一些灵修会来此购置一些天才地宝。这香囊所散出来的香气是为了驱散鬼市里的幽冥之气,避免一些灵修心志不坚,酿出祸事。
张万昌此时已卸下那一身贵胄服饰,披了身山岚碧长衫,束了条湖蓝腰带,头发半束塞在成髻的金冠之中。
那金冠上卧着一只正在酣睡的小蚂蚱。
走了一段路后,张万昌的注意力被一个无名摊位吸引。
这摊位置了张桌子,和他在人间当江湖术士时一样的配置,张万昌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桌上摆放着各式封面已经泛黄的古籍,他心中一动,快步走上前去。
“店家,桌上可都有些什么书?”张万昌问道,目光在书案上快速扫过。
摊主似是一个囚徒,隐匿在黑袍之下不辨性别。他并没有抬头瞧一瞧张万昌,还是佝偻着直不起的腰杆子,像是不便言语,只吐出来寥寥几字:“你且说吧,定会有你所需。”
见答话的是个干哑苍老的男声,张万昌凝眸思考,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对与魂魄转生、幽冥之力起源相关的古籍尤为感兴趣。”
摊主闻言,从摊位深处抽出一本封面绘有复杂图腾的古籍,递给张万昌道:“此书解你之惑。”
张万昌伸手接过,书名是西周晚期的小篆体写出的“鬼幽”二字。
“此书何价?”
摊主嗤笑一声,“此书无价,赠予你了。不过,神君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张万昌握着古籍的手有些松动,摊主依旧不管不顾,继续说着,“你自此西行七里,会过一石桥。那石桥下刻有千字古文,你将“荒”字向里推进三下,会有一个通体墨绿的箱子浮出桥底水面。你拾起那箱子带到我这里来,这本《鬼幽》便是我送你的答谢之礼。”
这没来由的请求有些让张万昌失神,对于魏征口中所述牵引灵魂的未知力量,只能暂时想到幽冥之力。不成想这摊主虽是个做生意的,但不是做正经生意的。不过这古籍透着莹莹紫光,当真不像是凡物。
摊主自是说不出的怪异,无论是仙气魔法,张万昌甚至无法感觉到摊主身上有什么波动的灵力。
不可预测实力的人张万昌当然不想上赶着得罪,现在穿得如此招摇进了鬼市,自是一方面告诫暗里观察他的人,自己已经开始行动了。
也是告诉他们,如遇什么危险,作为被保护目标的自己当然是醒目非常。
若是不测,倒是倚伤问责的好时候。
张万昌算的细致,自从认了此次所谓的钦差之行,也是为了自己的庙宇拼了一把。不过这种被人直接下达命令的感觉确实不是很好。这摊主既识得他天官的身份,想必不敢加害于他。但若是制造出来什么乱子,追根究底起来查到他的头上倒是麻烦不少。
其实转念一想,这幽都已经够乱的了。即便是添点儿乱子,恐怕也只是跟放屁添风没区别。
“前辈既知我身份,这事情听起来也并不难办。我且问一句,为何非要我去取来?”张万昌饶有兴致地询问道。
摊主声音依旧喑哑刺耳,多了些古老的质感,“举一纲而万目张,解一卷而众篇明。夜阑卧听风吹雨,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且去吧,夜半子时,我会来找你。”
说罢,那黑袍失了里面身体的支撑,在地面上摊开,“嘭”的一声,鬼火四起。那摊位方才还林立的阵阵书香,现在已然变成血腥肆意的肉块,一时广遭众鬼疯抢。
但都是些样貌矮小的孩童,似是很久未得食物。他们看似早有准备,只等着火起之时一拥而上。
张万昌看着一些路过他身旁的小鬼瞧他的眼神,有的仓皇逃窜,有的暗自打量,有的眼生向往,有的匪夷所思。
直至眼前的慌乱归于平静,张万昌定了眼西方的方向。
七里地,呵,七里地。
鬼市里面的热闹依旧继续,甚至连旁边紧挨的摊位旁若对适才发生的事不曾听闻,不曾得见。
两步走出,熙熙化成人形立在张万昌的身边。“昌哥,我闻着一处阳春面的味道!”
张万昌挑眉哼声,“走吧,饿了便多吃些,没想到鬼市里竟还有阳春面可以吃。”
有了银子便是爹,张万昌为人时是个富家少爷,银钱定是不缺,缺的是花银钱的机会。眼下来了,定时要多花一些。
他右手一覆,“去”。停在掌心的《鬼幽》应声不见,并多了把湘妃竹骨的折扇。
葱油味道香,熙熙寻着味儿,轻松找到摊子。店家是一对老夫妻,勤恳地忙碌着手头上的活。
张万昌扯着熙熙站住,面前站立的店家夫妇是实打实的生人气息,这幽都冥界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店家,要两碗阳春面。”张万昌眉眼噙笑,彬彬有礼。
老头一声不吭,头也不抬,手里的动作照常麻利地进行。老妇直起腰板,沾满面粉的手在身前挂着的围裙抹了一把,操着一口河南口音,拿起一个瓷碗,“公子看起来年轻俊朗,没想到家里的娃娃都这么大了。”
张万昌觉得老头并没有搭话的样子,他继续温声对着老妇答道,“拙荆回娘家留待数日,我守着小儿也算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做这样的事。”
熙熙满心满眼地已经坐在摊位撑开的桌子旁,两只脚丫晃得开心自在,对这旁的对话充耳未闻。
张万昌反客为主继续问道,“看这桌椅,应是上了些年头的。店家是刚来鬼市开张的吗?怎之前未曾得见过。”
老妇切着葱段的手干净利落,锅中的热油也已烧开,只见她一股脑地将葱段全倒入了热锅中,抄起一双两尺长的筷子,扒愣着油中爆香的葱段。
“已有月余了,我夫妇生前在开封城南支了个面摊儿,无奈生养的儿子是个不知孝顺的赌徒。本就为他娶妻生子耗光了家财,平日的收成也就百文左右。一日这孽障填不上亏的赌债,回家里要钱不得,将我夫妇二人打死了。白无常大人见我们可怜,便来这让我们支个摊子。”
死了?明明察觉出来是人的气息!
张万昌开扇掩面故作伤心,瞳内红光一闪,确实是两个生魂。可能刚死月余,还没来得及全脱人气。
“也算是解脱,我去那边坐等,劳烦店家了。”张万昌收扇垂眉,双目充满歉然同情,连语调都变得些许颤抖。
“不打紧地,公子且去坐着,马上出锅了。”老妇笑意盈盈,真应了那句张万昌所说的解脱。
张万昌刚坐下,摊上来了两位客人。这两位应是来往的鬼差,青面獠牙的面庞瞬间变成了两张还算看得过去的人脸,高呼出声,“老头,来两碗面。”
这两人从张万昌身旁绕过时,紧盯着张万昌瞧了一会儿,倏地一只手搭在张万昌的肩膀。张万昌正欲捏诀动手,却听着那鬼差稀奇发问,“哎呀妈呀,兄弟,你这小脸画得也忒俊了!你瞅瞅俺俩脸上画得,青一道紫一道的,别说姑娘了,母猪看俺两眼都得绕道走。”
张万昌扇子下的手诀重新舒展,暗想幽都不愧是北方仙山,连这提拔上来的鬼差听起来都是游牧民族的彪勇之风。
老妇见缝插针补了一句,“是的呦,公子若是换上红衣嫁妆,想必比那洛神更加荣曜华茂。”
张万昌可是笑不出来,甚至咬牙切齿地变了个老头,哈哈大笑道,“还是这张皮好,吃面不费劲。”
熙熙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张万昌,嘴里竟不自觉地喊起了“爷爷”。
勾肩搭背的两个鬼差见着老气横秋的面庞,后面的话直咽肚子,连连摆手走到一旁歇着去了。
切葱花的老妇都一时住了嘴,想来也是没见过随地大小变之人。
倒是那不言不语的煮面老翁,手脚麻利地将煮好的面放入碗中,嘴角挂了一丝无人察觉的微笑。
张万昌极其在意别人讲他貌如女子这件事,平白无故地生出好多事端。他并不在意自己的样貌,只知自己不是个丑的。
当年得封灶神,心惶惶地听见信众唤他保佑家宅求取一妻。他本想着显灵做个媒婆,一袭红衣登门,便被视成过门的媳妇。若不是手上有着十成十的力气,一掌劈晕了欲行房事的信众,恐怕留名千史的便不是他灶神看家护院的职责了。
更有一次过分的事,躲在花楼听戏吃酒,莫名被推选成了楼外花魁,被十几名醉汉当街追了三里路,最后捏了个隐身诀躲了这不该有的劫难。
好在他不觉得冒犯,倒是土地公撞见的次数不少,可以说是回回不落。张福德总是说,“晴天白日里都这么让人心驰神往了,要是以后身处长夜漫漫,那会不会引得人走不动道了啊!哈哈哈!”
也不知怎么又想起土地说的这句话,没想到这乌鸦嘴灵验的时候真是不分早晚。过了几百年,还真是身处长夜漫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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