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没想到几阵寻常的风也能伤到乾坤，神色间不似往常轻浮：“少君，你究竟发生了何事？真的只是九天所说那样，受了点‘小伤’？”
“小伤。”刘二不假思索道，这种关头越是犹豫越容易叫旁人起疑，他不能让酆都无端猜忌，以免暴露自己冒名顶替的事情。
远处鬼火林立，两只庞然大物见到他们之后缓缓停下了脚步。
狂风渐渐停止，尘沙落地。
酆都到底没再细问，手中画卷一展，巨物上的鬼火便如同听到号令一般，一只两只三只，纷纷飞入画卷之中，随着鬼火渐渐散开，那两个巨物越来越小，转瞬之间已化作了寻常模样。
酆都画卷一收，带着刘二缓缓落地。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两个样貌清俊的少年。
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身量差不多高，模样也相似，衣着配饰更是一般无二，独一双眼睛不同，一个银白，一个漆黑。眼瞳银白的那个，抬手行礼恭敬道：“师父，徒儿回来晚了。”
刘二站在酆都身旁，起初还未反应过来，直到对方一直看着自己才惊觉：“不晚不晚，正好初一。”
另一位黑瞳少年也恭敬道：“师父，可是上个月初一我们没赶得及回来，你真不怪我们？”
上月初一？
刘二心道上月初一他自己都忙不过来，哪顾得上他们，至于乾坤生不生气他就不晓得了，反正生气也没用了，人都不在了，管他呢。
“好徒儿们，为师怎会怪你们呢？定是有什么要事耽搁了，无碍无碍，早些休息去吧。”
似乎乾坤从未如此慈眉善目，两个少年都愣住了，浑身抖了抖：“师父……你能别笑得这么渗人么？”
刘二还觉得自己和蔼的形象十分到位，闻言扯了扯面皮：“打你们一顿是不是就不渗人了？”
两个少年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嗯。”
“……”
酆都兜了满画卷的新鬼先回了阎罗殿，走之前还不忘抱怨：“没下回了啊，真没下回了啊。”
小孟婆切好西瓜等在酒楼里，见到刘二他们回来，便欢天喜地的扑了出来。
两个少年直到此时才卸下满身风尘，坐在大堂的板凳上啃西瓜。
少年们从天南一直聊到了地北，把这次出行的所见所闻尽数道来。
刘二在旁安静喝茶，不敢贸然开口，几圈听下来，大致明白了一些。
银瞳少年名叫黑无常，善于在夜间寻鬼，黑瞳少年名叫白无常，善于在白日寻鬼。自从乾坤不再收鬼之后，他们二人白日黑夜合作无间，守护凡间秩序。
凡尘倒同刘二离开时没什么分别，有歌舞升平，也有战乱饥荒，正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有时他也奇怪，难道这就是神仙眼中的世事和睦么？
刘二越听越没意思，起身向外走去。
“乾坤哥哥，你去哪儿？”孟婆从一堆瓜皮里探出小脑袋。
“上街走走。”
“师父，我们跟你一道吧。”
“不用，你们接着聊。”
一路闲逛了几条街，到处狼藉，一些鬼已经跑出来修补自家屋顶，还有一些索性拉倒砖墙准备重建，一个头顶官帽的妙龄少女正踏在云上指挥。
刘二见到她转身就要遁走，却被对方叫住：“少君，将养了这些日子将养够了吗？”
刘二看着判官，扯开面皮笑道：“判官大人，实不相瞒，还没有。小生这身子骨确实瘦弱了些。”
判官听闻，直接翻了个白眼：“去九天厮混时，怎么不见你身子骨不行？乾坤，这些年你也太玩物丧志了？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担负着什么？你看看，你定的每月初一纳新鬼，就纳成了这副模样，你再看看凡尘野鬼丛生，人气微弱。我索性也不瞒你了，地府运转如今出现了问题，你身为地府少君，到底预备将养到何时？”
刘二没料到判官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地府运转有问题？有何问题？
如今不是他不想帮忙，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乾坤，随我去见阴阳吧。”
“嗯？”
往生门中。
刘二看着正中之神，有些心虚，生怕一个不小心露了馅。
对方手拿刻刀，一边塑泥人，一边笑得春风和煦：“小乾坤，伤养好了？”
刘二分外心虚的摇了摇头，见判官一直盯着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地府现下的情况我已经知晓了，虽然我仙法还未恢复，但有些事情却不得不做。”
“小乾坤的意思是？”
“阿姊，你心中难道没有对策？”
刘二觉得与其自己接下难题，不若将难题抛回去，他就不信这位帝君什么想法都没有。
果不其然，阴阳点了点头：“确实有一个法子，只是要你去凡间走一遭。”
“凡间？”
“小乾坤，你游戏世间已有数千年，这当中自然有你的缘由，可如今世间生者不生，死者不归，早晚有一日终将大道秩序不存，引来无边灾祸。你既无心管这世间事，那便去凡世谱一本生死簿罢，待生死簿成，大道秩序自会归位，从此以后，你自逍遥。”
生死簿？
生死簿又是什么？
而且地府运转不畅是因为乾坤？
那倘若乾坤不偷懒呢？
阴阳口中的几句话，刘二有些没听懂，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沉默不语、故作高深。
“小乾坤，你生来便执掌天地生死，这一场劫难终究要你自己渡。”
阴阳说此言时，十分认真，眸色间皆是信任与厚望。
刘二本意是要再推一推，被阴阳看着时却深受鼓舞，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等出了往生门才渐渐回过神来，差点肠子都悔青了。
他怎么就应了呢？
这一下可是要去世间呐。
刘二啊刘二，没事逞什么能呢？
说到底他就是冒名顶替的，他替神仙担什么事？！
五日后，地府鬼门外。
一众乡亲父老前来送行，刘二看着浩浩荡荡的鬼影，心情复杂，感动有之，凄凉亦有之，不由流下两行清泪。
“少君大人，您竟这般舍不得我们么？”众鬼也甚是动容，纷纷哭出声来，方圆百里透着一股渗人的寒意。
刘二抹了抹眼泪，心道事到临头哭也没用了，该走还是得走，摆了摆手：“回去吧，不用送了，都回去吧。”
忽然从鬼群里跑出一个稚童来，手里拎了两把菜刀，咧了一口大白牙兴高采烈道：“乾坤哥哥，带上我，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刘二见他身上还背了一口锅，忍不住蹙了蹙眉，“生意不做了？小鬼们不投胎了是不是？”
“酒楼有帝君大人照看呢，汤和菜我全都做好了，够吃上一年半载了。”小孟婆十分得意道，哒哒跑到了刘二前头，“乾坤哥哥，我好久好久没去凡间了，你就带我去看看吧。”
凡间一处无名山村。
刘二重新踏上凡尘土地上时，心中竟然十分平静。
他原以为自己抗拒世间，但等到真正身处其中时，才发现比起地府，他竟更喜欢这里的山川江河，说到底他就是个凡人，这里才是他的归处。
那些不愿回顾的过往不过是他自己懦弱，同凡尘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乾坤哥哥，那里有只鬼，我们要收吗？”
这时，小孟婆扯了扯他，刘二转头就看到草丛中一只癞皮狗奄奄一息的倒在那儿。
“不过一只狗的魂魄。”
“嗯，收吗？”孟婆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天真的望着他。
刘二有点反应过来，眉角抽了抽。
……难不成，连狗的魂魄都要收？
半月后，地府少君——天上地下最风光的神仙，被一群猪狗鸡鸭跟了一路。
刘二捂着耳朵蹲在一棵樟树下，生无可恋的望着面前的女鬼：“……姑娘，少吃点吧。”
那女鬼身如巨鼎，浑身滚圆，抬起头时连带着脸上肥肉抖了抖，然而神色仍有少女的娇羞，声如蚊蝇：“那……我还能再吃个鸡腿么？”
刘二：“……”
他咬了咬牙，心道不就再长个几斤肉么，他应该还背得动，点头道：“吃吧。方才我说错了，你就当没听见吧。”
女鬼当即欢天喜地的吃了起来。
孟婆还在帮着做菜，刘二望着周遭连绵的山峦，从怀中掏出一卷无字竹简。
半月来，他收了许多鬼，也送走了许多鬼。起初他觉得既然叫做“生死簿”，那必然是一本册子，于是找了处竹林，自己做了一卷竹简，谁知之后除了收鬼便再无进展，忙忙碌碌数日，反倒是乾坤袋中的金子快要空了。
刘二觉得要不再去地府取一趟，也能顺便从阴阳嘴里套套话。
尽管刘二心中有了思量，不过眼下还是先把这只鬼送走再说：“姑娘，这天下的美食你也快吃遍了，可你对世间的留恋丝毫未减，是否因你心中还有别的愿望？”
女鬼脸上又添了些娇羞，似是一直在等此一问，细声细语道：“大人，走之前我想见一见公子常欢。”
公子常欢？
这又是谁？
本章节开始，正式进入凡尘篇章，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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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阴间领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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