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露白,长生阁前已人头攒动。
今日长生阁主出关,举办盛会招待天下道修。
若非数名身高九尺的壮汉守在门前,怕是石阶都要被人踩塌。昨日瞧着还道骨仙风的清修们,今日一个个如狼似虎,手中都握着烫金拜帖争先恐后的拥在门前。
王落闲跟在刘二身后,疑惑道:“刘兄,怎不见土地公?”
“自然是有事,神仙都很忙的。”刘二随口说着大步跑向长生阁。
以刘二的身手,不消片刻便挤到了最前头,守门的壮汉看着他,从鼻孔里呼出的气好似一阵小风:“入长生阁者皆要拜帖,你的拜帖呢?”
刘二当即扔了一柄无鞘的宝剑给他:“认识吗?够格进去吗?”
他原以为这些壮汉见到长宫氏族的东西,应当立刻让道,谁知壮汉翻开包剑的长布认出其中佩剑之后,冷哼了一声嗤笑道:“原是昨日顶撞小公子之人,如此晦气的命格竟还有脸来长生阁?”
周遭还在不断往前挤的道士们听到此言,当即离远了几步。
刘二没想到昨日的小少爷居然还在长生阁中宣扬此事,正觉长宫家的人过分小气,一个极不客气的声音已经道:“你说谁晦气?狗仗人势也敢妄议他人。”
多年来,拍马屁者众多,敢如此出言不逊的却少之又少,壮汉气得当即抬头,就瞧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几步跑上前来。那少年一袭行头尽显贵气,穿戴在他身上却无半分庸俗,身姿欣长如寒山劲松,只是右眼有伤包扎严实,平白添了几分窘迫,神色间倒是极有气势,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壮汉有些吃不准他的来头,一边看着他,一边生生压下了满腔怒意,语气却依旧轻蔑:“要进长生阁是吗?那就跟我来吧。”
说完便自顾走下石阶,王落闲蹙了蹙眉正要开口,被刘二一把拦下:“世上狗眼看人低的多了,犯不着全都计较。”
“我就要计较,我不准旁人欺负刘兄。”
“欺负我?那你真是小瞧为兄了,”刘二忍不住笑道,“这世上能欺负我刘二的,真没几个。”
守门的壮汉领着他们一路行过高墙绕过石兽,直至一处僻静之地才停下脚步,指着一扇小门道:“进去吧。”
那门极小,不过半人高一人宽,真要论起来似乎更像是个狗洞。
王落闲当即道:“什么意思?长生阁好歹是天下第一世家,便是这样待客的?”
壮汉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居高临下的斜睨着他们:“你也知道这里是长生阁啊,留个洞让你们钻已经不错了,你们不钻自有大把人钻。”
他话音方落,身后另一位守门壮汉已带人过来了。
那些人似乎习以为常,见到“小门”后连声道谢,嘴里咬着拂尘,手脚并用的钻了进去。
这一幕连刘二都始料未及,心道这几位当真能屈能伸。
壮汉嗤笑着,眼睛都快顶到脑门上了:“瞧见没?别不识抬举。要不是小公子心善,你们这群籍籍无名之辈也配入长生阁。”
“好,那就从这个门入吧。”刘二按下还欲理论的王落闲,一掌拍在了门边。
厚达一尺的石墙当即裂开了一道缝,惊得壮汉人都僵了,他就看着墨衫少年轻描淡写的将石墙当成了豆腐拍,不消片刻,方才的狗洞已成了一人高二人宽的大门。少年掸了掸衣上沾染的石灰,缓缓走入了墙内。
直至二人消失于视线,壮汉依旧没回过神来。
这、这他娘的到底是哪家道观的道士?!
高墙之内。
王落闲跟着刘二由衷道:“刘兄,还是你厉害,确实不应该同这些人计较。”
“嗯,尤其别同狗讲道理。”刘二谆谆教诲,随手拨开花丛。
眼前一望无际的花海,明明时值寒冬却不分四季,五光十色花团锦簇,想到的想不到的皆在其中。
有那么一瞬间,刘二仿佛置身九天,姹紫嫣红。他不由又想起朝夕站在混沌境中所说的那句话,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娘,敢情凡人的性命于他们神仙眼中就是个屁。
忽然,脚下一声脆响,似是踩裂了什么。
他低头看着那截东西,蹙了蹙眉,弯腰拾起。
“刘兄,捡石头作甚?”
“见过这样的石头吗?这分明是骨头……”刘二越看越不对劲,声音沉了沉,“这是人的骨头。”
王落闲头皮麻了麻:“求仙问道之处,怎么可能有人骨,刘兄你没看错吧?”
刘二也希望自己看错了,可他当年埋过多少尸骨,是不是人骨又怎能不知。他复又看向脚边的素色牡丹,生机盎然的花瓣上沾了几粒白色的碎屑,他捋下来看了看,竟然也都是人骨,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他总觉得这些花在盯着他们。
“刘兄,那里躺着的是不是先前进来的几个道士?”
刘二抬头顺着王落闲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花丛中隐隐约约的躺着几个人。
“看来这些花是要吃人呐,”他当即划开手掌,在王落闲身上抹了两道血痕,“你寻出路,我去救人。”
“刘兄,你千万小心。”王落闲应着已踏着花丛飞身而去。
刘二握着袖剑一路斩开周遭繁花,来到那些道士身边,伸手探了探鼻息。
还好,都还活着。
他随即又从袖中取出数枚桃木镖,利落的钉在了他们四周,转瞬之间,方才还躺着道士们的地方顿时被一辆马车替代。
九十九走后空留了一副车架子,没想到在此派上了用场。
刘二刚飞身上了车顶,王落闲已折返回来:“刘兄,那些道士呢?”
“都救出去了。”
王落闲三两步跑过来,看着周遭的桃木镖:“刘兄,你在敛香观里是不是也用过这一招?那些道士们还有救吧,能醒过来吧?”
“他们此刻就在大街上躺着,至于行过的清修愿不愿意救他们,那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刘二站在高处眺望四周,“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是找到出去的路了?”
“嗯,约莫晓得我们现在身处何处了,一直往北走就能到偏殿的回廊。”
“往北走?”刘二往北看了看,一把拽住了王落闲,“抓紧了。”
“嗯?”王落闲尚未反应过来“抓紧了”是何意,自己已双脚悬空,随即耳边风声呼啸。
“刘、刘兄,你背着我作甚?”
“这样快些,”刘二对自己的脚力十分自信,况且这里的花着实不干净,谁知道王落闲会不会也一头栽倒在地,“你莫不是怕我拐跑你,这不是你带的路么?”
“我怎会怕刘兄拐跑我?”王落闲轻轻碰了碰刘二乌丝间的金色长绳,露出一个明媚的笑,“说实话,就怕刘兄不拐我。”
“嗯?后头那句说什么?风太大,没听清。”
“没什么,刘兄,就是前面那条回廊,到了到了!”
偏殿回廊。
王落闲踩上石砖仍是百思不得其解:“长生阁中为何会有这样奇诡的花海?”
“自然是为了困住一些人。”刘二掸了掸落在身上的花瓣,“方才看门人不是说过么,不止是我们,不入流的道士也同样不配进长生阁。”
“既然觉得不配,不让入内便可,何必这样害人?”
“禁止入内岂非有负长生阁贤名。小镇外近百里霜冻想必你也见识过了,很多人甚至连那里都没熬过。”刘二答着自顾向前走去,“外头的人都以为入了长生阁便是一只脚踏进了仙门,殊不知那只脚旁人根本就不会让你踏。”
“刘兄,你此番来长生阁究竟为何?真是来寻少君的记忆?”
此地只有刘二与王落闲两个人,他也没想瞒他,如实道:“寻个宝物,镇阁的宝物。”
“你要寻的莫不是长生玉?”王落闲说着蹙了蹙眉,“刘兄,你寻的宝物怕是不好抢,长生玉认主,历来为阁主所有。”说着还指了指路,“阁主此刻应该就在大殿,你我此番未呈拜帖,还是先抄小路吧。”
刘二觉得他知道的未免也忒多了些,终于停下脚步:“贤弟似乎对这里挺熟的,以前常来?”
王落闲被他问得愣了一愣,随即嬉皮笑脸的心虚道:“常来说不上,来过一两回,一两回,哈哈……”
抄过小路,长生阁之景终于展于眼前,目及之处皆是雄伟高大的殿宇,美玉青砖琉璃屋瓦,朱漆的宫柱上盘绕着数百只鎏金白鹤,气派至极。身着名观道袍的清修们正一个个朝最中央的那一座殿宇走去,拂尘微摆庄严肃穆,颇有遗世而独立的风范,想必这些便是看门人口中入流的道士了。
尽管外头熙熙攘攘,长生阁里却清净如常。
大部分道士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小部分能进来的又多数被拦在了花海中,刘二与王落闲救下的不过寥寥,其余不知是成了花泥还是被遣返回家,只有极少一部分才真正踏上了长生阁,而踏上了的那一些原本就已是名士了。
第一世家的规矩,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就在这时,一群身着华服之人缓缓而来,其中还有数位女眷,一个个看上去矜傲又气派,为首的是位赤袍金冠的骄纵少年,标致的眉目间尽是嚣张跋扈,方才还遗世独立的道长们在见到他们之后皆纷纷退开,继而无数侍从跟护在身旁,手上各执一柄云纹大刀。被如此众星捧月,还面带得意之色,这样的排场,怕是皇帝老儿见了都要自愧不如,刘二隐在一群小道士之中,冷眼瞧着长宫氏族踏上大殿的石阶。只听身旁几个小道士诧异道:“此番领头的怎会是长宫易?”
“对啊,阁主不是出关了么?盛会不该由阁主召开么?”
“你们懂什么,长宫易可是长宫家这一代的嫡子,也是唯一的子嗣,想来阁主之位将来是他继承了。”
“阁主今年不过三十有六,正值盛年,没必要这么早就选定继承人吧?而且你们听说了吗,不久前有个私生子找上门来了。”
“私生子?谁的?”
“哎呀,都别说了,师父们都走了,还是赶紧跟上吧!”
忽然,踏上石阶的长宫易停下脚步,转头冷冷的望了过来,方才还在嚼舌根的小道士们当即噤了声,吓的头顶冠帽都要掉了,正当他们不晓得他会如何发难时,长宫易却透过那些小道士,直直看向刘二,眉目间染上些许轻蔑,不客气道——
“哟,这不是偷本少爷佩剑的那个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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