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十六城。
王落闲头戴一顶斗笠,大步行于市井之中。
那斗笠十分硕大,衬得他的身子小小的一团,即便是在闹市中,也十分惹眼。
他又大步行了一段,似是有些累了,转头道:“刘兄,我肚子饿了。”
“嘘。”刘二就跟在他身后,听闻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里的人都看不见我,你也莫要同我说话。”
未免北方十六城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王落闲,刘二特意叮嘱他需自己行路,又替他找了一顶斗笠遮去了他的双眸。
眼瞧着城中的百姓对这个独自行走江湖的奶娃娃,将将要生出恻隐之心,此时若是漏了馅,岂非功亏一篑。
“可是……”王落闲十分委屈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前头就是个包子铺,去那里,为兄给你买包子吃。”
王落闲看了看远处缓缓飘出的炊烟,又看了看他,却没有作声。
“走不动了?”
“嗯。”
“那你在这儿等会儿,我过去买。”刘二蹲下身,替他掸了掸衣上的尘土,“我很快就回来,不要乱跑。”
“嗯。”王落闲点了点头,高兴的应了一声。
刘二脚步轻点,便飞身落到了包子铺前。
包子铺生意很好,刘二趁着老板低头找零时,放了几个铜板在桌上,继而拣了两个红豆包和肉包,返身往回。
就在这时,街上忽然一阵骚动,就听到不远处的人群尖声叫喊道:“杀人啦!快逃啊!”
响动就来自王落闲的那个方向,刘二心下一沉,便冲了过去。
等他赶到时,场面已十分混乱。
街上到处都是翻倒的东西,还有溅开的血迹。
他飞速在四周寻找,心中越来越不安,不由喊道:“王落闲!”
隐约间,一个稚气的声音自楼上回应他:“刘兄!刘兄,我在这里!”
刘二抬头就看到王落闲站在临街的二楼,扒着栏杆冲他招手,身后有一个人正抱着他。
他当即飞身而上,要将王落闲抢回来,没想到对方却在他出手之时将他挡了回去。
那人招式奇快,力道雄厚,最要紧的是,他们二人几乎是同时出招。
刘二察觉异样,不由看向王落闲身后之人。
对方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目俊扬,一身绛红衣袍,甚是风发意气。
刘二怎么也没想到,抱着王落闲的会是十四年前的柳屏亦,也就是他自己。
十四年前,他竟然见过王落闲?
不,不对。
石境已经因为他的介入而改变了,若没有他插手,十四年前王落闲不可能来到北方十六城,也就是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与现实中真正的过去不一样了。
柳屏亦看着他,神色间似乎很是震惊:“阁下的招式,竟同我一样?”
刘二也同样震惊:“你看的见我?”
王落闲看看刘二,又看看柳屏亦,有些高兴,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刘兄,这个大哥哥和你一样,你们一样。”
几个马帮兄弟一时看懵了:“少主,你到底在同谁说话?这孩子又在说什么?”
柳屏亦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意识到只有他和王落闲能看见刘二,摆了摆手:“你们先回去吧,我把这孩子送回家后再同你们会合。”
少主发话,一众兄弟自然也不再多问,转眼便都没了影。
王落闲抬头眼巴巴的看着刘二:“刘兄,我的包子呢?”
“噢,”刘二这才意识到包子不见了,“应是方才掉路上了,我再去买。”
柳屏亦听闻插话道:“不用买了,我做东,请你们去酒楼吃。”
酒楼中,柳屏亦甚是阔绰的点了满满一桌菜,方才街上的骚动约莫明白了个大概。
待刘二去买包子后,有两个百姓装扮的江湖人忽然对王落闲出手,幸好柳屏亦及时发现救下了他。
“那二人被你杀了?”
柳屏亦喝了口酒,摇了摇头:“他们自爆了心脉,尸体我已经叫兄弟们运走了,待有消息会传信给我的。”
又是自爆心脉?
“这孩子到底什么来头?为何会招惹那样的人?”
“他,”刘二看向王落闲,如实道,“他是那位殿下的孩子,我便是带他来找他的母亲的。”
他意有所指,柳屏亦顿时便听明白了,不由看着他:“看来阁下知之甚多。既如此,我也不瞒你,那位殿下已经回了北国。”
刘二不由蹙了蹙眉,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不过若他真是小殿下,我可以帮你将他送到北国。”
刘二没想到柳屏亦居然不再问一问他们的来历,就要淌这趟浑水,不免觉得当年的自己确实有点缺心眼。
“阿落,想去北国吗?”
王落闲看着果酒上飘着的几朵桂花,好奇的问道:“北国远吗?”
柳屏亦展眉笑了笑,替刘二答道:“不远,带上一匹快马,只要月余便到了。”
柳屏亦果真没有说错,将将半月,他们便已行至罗参城。
因为北方十六城都是“去无归”的地盘,跟着柳屏亦一路过去,竟也好吃好喝的十分自在。
马帮很快就将那二人的身份查了个干净,柳屏亦看着信上所书,不由骂了一声:“他大爷的,竟敢把手伸到老子的地盘上。”
“究竟是何人?”
“朝廷的走狗,”柳屏亦说着又蹙了蹙眉,“这孩子莫不真的……”
朝廷?
朝廷又是如何得知王落闲的消息?
是想以此拿捏北国?
若真是如此,也该是掳掠才对,怎会派杀手来灭口?
当年王落闲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刘二一时捋不清其中利害,不免有些头疼。
柳屏亦见他神色凝重,宽慰道:“兄台不必过于忧虑,那些走狗全然不是我的对手,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我一定不会让小阿落受伤的。”
刘二自然放心他自己的本事,转头见王落闲正没心没肺的啃肘子,不由道:“慢点,当心把乳牙磕了。”
罗参城彼时生活富足,仍一派安康的景象。
因为晚上还有一场花灯会,于是大家决定在城中留宿一夜。
王落闲架在柳屏亦的脖子上,欢天喜地的逛庙会,柳屏亦的身量本来就很高,此刻这只小包子简直就是俯瞰人群,整条长街被他一览无余。
这时,小包子指着远处兴奋的叫道:“刘兄,柳哥哥,那里那里!那里有小风筝!我要买小风筝!”
刘二心道他此刻就跟个小风筝似的,柳屏亦已经哈哈一声应道:“买,全都给你买。”
开春时节,风筝铺里生意好的不得了,王落闲嚷嚷着要自己挑风筝,柳屏亦便领着他一只一只风筝看过去。
铺子里,几个七八岁的小童也在嘻嘻哈哈的买风筝,笑闹间一不小心撞在了王落闲身上。
虽然柳屏亦及时避开了他们,但孩童手中的风筝还是碰掉了王落闲头上的斗笠。只见方才还春花烂漫的小包子,顿时惊慌失措起来。
刘二当即捡起斗笠替他戴好,然而那几个小童却都已经看见了,其中一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一样!他是个邪祟!”
这一个开了头,其余几个也都此起彼伏的哭了起来。
风筝铺里还有别的客人,闻此纷纷看了过来,神色各异的轻声交头接耳。
风筝铺老板也看见了,但他认出了柳屏亦,于是只是默不作声的看向这位年轻的马帮少主。
王落闲害怕的捂着自己的眼睛,将脑袋埋在斗笠里,一声不吭。柳屏亦起初愣了愣,随即展眉笑道:“原来小阿落长得这么好看,难怪要戴个斗笠。”
他说着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嗯,确实不能叫旁人看了去,白白便宜了他们。”
王落闲似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如此评价他的样貌,整个人都愣住了,小小的身子僵成一团,难以置信的看向柳屏亦。
其中一个孩童听闻不由边哭边道:“它分明是鬼祟!它哪里好看?!”
“你才这般年纪,你如何肯定他是邪祟?”柳屏亦倒也不气恼,语调平缓的问道,“你从前见过?”
小孩子懵了懵,一时间都忘记了哭,老实的答道:“没……没有。”继而又道,“可是它的眼睛同我们不一样,不一样的不是邪祟是什么?”
“不一样的也可以是天赋异禀,”柳屏亦忍不住教导他,“想必你方才也看见了,他眼含金光,乃天命之人。金光总该晓得吧,那些神话传奇里最喜欢讲的就是这个,你们这个年纪一定没少听。我们能与他相识,那也是我们的机缘,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万一哪天他成了神仙,我们也都能沾光不是?”
说到后来,刘二听出来他是在胡扯了。
几个孩子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尤其是听到“神仙”二字,顿时觉得王落闲十分厉害:“那……那我们能和他玩吗?”
“你们方才说他是邪祟,吓到他了。”
“我们……我们同他道歉,不是有意的。”
柳屏亦笑了笑,看向王落闲:“他们同你道歉了,你愿意原谅他们吗?”
王落闲依旧呆呆的看着柳屏亦,片刻后呆呆的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一个笑来:“嗯。”
于是,小包子欢天喜地的和孩子们玩风筝去了,余下的客人原本就没看真切,此时更不可能再细究了。
柳屏亦跟在王落闲身后,问刘二:“你便是因为他的眼睛,才给他戴斗笠的?”
“在我遇见他的那个村子里,那些村民因为他的眼睛,险些杀了他。”
柳屏亦没想到王落闲小小年纪便遭受了如此大的恶意,不免有些唏嘘,随即道:“但我相信北方十六城不同。在‘去无归’生活的百姓,没有那么在意世俗的眼光,否则他们也不可能同我这样的马匪如此亲近。”
这里曾经也是刘二的北方十六城,他自然了解百姓们的心性,但他还是不愿意冒险,就如同方才,孩子们下意识说出的,依旧是那些偏见。
而偏见是最难改变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队人马忽然向他们行来,为首的是个十**岁的年轻人,骑一匹红鬃马,一袭黑色大麾,马尾高束,颇有气势,样貌却生得明艳至极,莫说男子,怕是连许多美人都难以匹及。
这样一伙人出现在此,其实十分扎眼,刘二和柳屏亦几乎同时注意到了他们,就见为首的年轻人利落下马,径直走向王落闲。
柳屏亦怕来人又是什么朝廷的走狗,当即飞身上前,在年轻人碰到王落闲之前已一把抱住了他,疾退了两步,警惕的看着对方。
年轻人见王落闲被人半路抱走,眸中的警惕竟比柳屏亦更甚,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阁下是何人?为何挟持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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