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沃有点紧张地绞着手。
他之所以来找迦兰斯是有私心的，但是他又担心迦兰斯看穿他的意图。
他收集了迦兰斯所有公开的投影，分析迦兰斯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试图模仿得更加像迦兰斯。
但也正是因为他这么细致地剖析并试图复制迦兰斯，他才知道迦兰斯有多复杂。他根本就模仿不出真正的迦兰斯。他的模仿很拙劣，只能复制一些迦兰斯最浅显的神态和语气。
迦兰斯像是一座高山，既让他向往，又高得让他绝望。
他的这点私心，很可能在迦兰斯眼里所遁无形。但他却又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能够蒙混过关。
就在他内心无比紧张纠结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梅沃见过无数次迦兰斯的投影，也逐帧分析揣摩着迦兰斯的每一个动作表情。但见到真正的迦兰斯时，他还是晃了神。
这一刻就像是他的一个幻觉。他无数次见过的投影变成真实的时候，他却分不清是真还是幻了。
迦兰斯唇角带着柔和浅淡的笑意，站在了他的面前。
“坐吧。”迦兰斯说道。
迦兰斯挥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了孔塞多。
“陛下，我……”梅沃看上去紧张而犹豫。
“很抱歉。”迦兰斯的手交握在腿上，修长白皙，像是最精致的象牙雕就而成，他的声音温柔如春夜里拂过的微风：“你被俘后，你父亲绝望地来找我们求救。我们派大使前去交涉，却最终失败而归，导致你在佩约遭受了这么长时间的不幸。”
“您做得已经够多了。”梅沃低声说道，他眼里含着泪，“也因为您的宽仁，我才敢于出现在您的面前，请求您的庇护。”
“在这里，你不必有什么顾虑。”迦兰斯温和地说道，“如若有什么请求，只管提。我会尽我所能，让你能忘记过去的痛苦。”
梅沃低声哭了出来：“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活在恐惧之中。四周都是佩约人甚至是异形，忍受着无尽的屈辱。我还曾想过，如果世界上真有神的话，希望祂能怜悯我，让我一死了之。”
他曲着手指擦了擦眼泪，继续道：“但渴望归来一直支撑着我活下去。”
迦兰斯看着梅沃眉宇间让他觉得熟悉的表情甚至是相似的习惯动作、说话的腔调和语气，目光一动，但是却没有表现出什么。
而梅沃在说完这些话后，也意识到了。他模仿迦兰斯已经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习惯，无意识中举止神态就会带有迦兰斯的影子。
他刚才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动作语气自然也带上了迦兰斯的几分痕迹。
这让梅沃有点慌张。在佩约这是他的优势，但是在真正的迦兰斯面前，他无意识间就暴露了他这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在弗雷龙身边的经历让梅沃有了基本的政治敏感度。无论迦兰斯表现得有多温柔和善，他都是一位皇帝，而且是一位极具权势的强权帝王。这样的一位皇帝，又怎么会容忍这种冒犯呢？
梅沃意识到，他不经意间的暴露，可能已经让迦兰斯对他有了不好的印象，甚至已经深深冒犯了这位塞尔帝国的统治者。
“陛下，我当初不得已才……”他红着眼解释道。而这样的动作和语气，却又带着几分相似的影子。
他越试图摆脱，却发现这样的习惯已经和他融为了一体。一旦试图抽离出这种习惯，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话和动作了。
迦兰斯微微抬手，打断了梅沃的慌乱的解释。他语气轻柔，给人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熨帖感：“当你在暴风雨中沉浮时，抓住哪块木板往往是不容挑选的。所以，没关系的，能活下来就好。”
在听到迦兰斯的话后，梅沃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迦兰斯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没有再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梅沃才止住了哭泣：“我现在很害怕。”
“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呢？”迦兰斯轻声问道。
“我害怕再见到我的家人。特别是我最怕见到我的父亲。”梅沃头微垂，眼泪又无声落了下来，“若在我经历如此之多后，他还不接受我怎么办？”太多的前车之鉴让他感到恐惧。
况且他在佩约那段主动争宠的经历，早已在星网大肆传播。他为弗雷龙生了孩子也早已是公开的事了。
虽然迦兰斯陛下的话让他有了一丝安慰，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迦兰斯陛下这样的想法和认知。
“如果我父亲都不接受我，我可能真的就坚持不下去了。”梅沃哽咽着说道。
迦兰斯微微颔首：“我会给马特总督发去讯息，提醒他记得自己是一位包容且富有责任感的好父亲。”
梅沃听到迦兰斯的话后，攥紧了双手。他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感激地说道：“我再次感谢您的宽仁，不计较我的无礼和冒犯。”
“他会来和你相见的。”迦兰斯看着梅沃，说道，“你先在这儿住下，会有人照料你的起居。我会尽快安排你们父子见面。”
梅沃感激地点了点头。他依然在紧张，他刻意强调了他不幸的遭遇，用来激起迦兰斯的愧疚之心。又刻意避免谈起那件事，生怕提醒了迦兰斯。
梅沃一直在暗中观察迦兰斯的反应。直到迦兰斯让人带他离开时也没有提起那件事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
“孔塞多，你怎么看。”在让人带梅沃离开后，迦兰斯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他一直在刻意回避提及罗格。”
罗格是梅沃和弗雷龙的儿子，也是弗雷龙指定的佩约继承人。
迦兰斯点了点头：“他刻意强调他不幸的遭遇，暗示是塞尔和我造成了这一切，是想激起我的愧疚之心。”
迦兰斯微笑了起来：“他现在的确想回去，又担心他父亲不接受他。所以他想以我为倚仗，让他父亲接受他。”
“马特总督是个好父亲，这些年来一直都记挂着梅沃。”孔塞多客观地评价道，“即使陛下不出面，马特总督依然会接受他。”
“没错。”迦兰斯说道，“但是他有顾虑，那就是他的孩子。”
“梅沃也清楚，如果只是他回去，他父亲一定会张开双臂欢迎他。但是，他也知道他父亲很大可能不会接受他和弗雷龙的孩子。”迦兰斯语气平淡地说道，“他既想通过我让马特接受他和他的孩子，却又不想我注意到这个孩子。”
“陛下，罗格是弗雷龙临终前指定的继承人。”孔塞多提醒道，“绝不能放任在外。”
迦兰斯轻笑了起来：“我知道。”
“那陛下想如何处置梅沃和罗格？”孔塞多问道，“需要暂时扣留他们吗？”
“不用。”迦兰斯站了起来，他踩过暗红色的地毯，从沙发边经过，径直走到窗边。
他看着外面的喷泉，说道：“梅沃的确因为塞尔和我的缘故遭受了无妄之灾。所以，如果直接扣留他和罗格，只会授人以柄，也会寒了那些和他有着类似遭遇人的心。”
“但你说得不错，罗格不能放任在外。”迦兰斯的声音很冷淡，“但很显然，梅沃并不想交出罗格。”所以，梅沃才会在他这里耍这些心眼。
“那陛下有何打算？”
“我们不能强行扣留罗格。”阳光打在迦兰斯的脸上，他白皙的面庞透明到如同要融进光里，他唇角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主动把罗格留下来吧。”
他转过身看向了孔塞多：“半个月后，米娅夫人会来觐见。就把马特总督和梅沃的见面安排在同一天吧。”米娅夫人就是伯德的母亲，佩约的太后。
孔塞多在迦兰斯说完，就猜到了迦兰斯的安排。他点头道：“我明白了。”
*
梅沃焦急地数着日子，等待着他与父亲的见面。
马特总督穿过长长的走廊，在侍从的带领下疾步走向一间会客厅。他打开门，看着站在桌边等候的梅沃，眼眶泛了红。
“父亲！”梅沃快步走了过去，对着张开双臂迎接他的父亲就抱了上去。
马特总督打量着儿子，强忍着哽咽说道：“我还以为会永远失去你。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梅沃擦着眼泪说道：“我一直梦想着这一刻的到来。”
马特总督点了点头，说道：“走吧，我们回家。”
梅沃欣喜地点头。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先去接罗格，我的儿子，您的孙子。”
“罗格？”马特总督先是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你怎么敢把不光彩的证据带回来？谁给你的胆子？”
梅沃抓住了父亲的手臂，哀求道：“我求您了，父亲。孩子是无辜的。”
马特总督侧目道：“对你，我敞开怀抱拥抱。但罗格，是暴君和强.奸犯的儿子，他就该留在佩约！”
“但除了塞尔，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梅沃哭泣道。
“我不是在请求你，而是在要求你。”马特总督说完，不顾梅沃的哀求，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会客厅。
原本守在门外的齐亚德看着哭泣着走出来的梅沃，叹了一口气，陪着梅沃朝着安置他的套房走去。
“我本以为有陛下的请求就够了。”梅沃失魂落魄地说道，“但看来，苦难还不能结束。”
齐亚德安慰道：“只要你对陛下毫无隐瞒，让陛下了解全部，他一定能帮你走出困境。你放心好了。”
齐亚德的话让梅沃脚步一顿。
“怎么了？”齐亚德问道。
“没什么。”梅沃露出一抹勉强的微笑。
而就在这时，太后一行人从对面走了过来。
“请允许我退下。”梅沃声音发紧。
齐亚德见到对面一行人时，明白了梅沃要避开的原因。他对梅沃说道：“没必要对佩约人躲躲闪闪，你现在很安全。”
齐亚德话音刚落，太后一行人也注意到了他们。
太后见到梅沃时，一脸不可思议：“我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
梅沃眼神闪烁。
齐亚德语气暗含警告：“他现在处于迦兰斯陛下的庇护之下，你应该尊重他。”
“哪怕他抢走了我的丈夫？”太后反问道。
“你的丈夫抓了他，侮辱他，还奴役他。”齐亚德对于佩约人的黑白颠倒十分生气，“还不顾他的意愿强行占有了他。”
太后冷笑道：“他就是这么和你们说的？”
梅沃拉住齐亚德的衣袖：“我求您不要听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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