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突然遇到的那个男人,直到进入王皇后的坤宁殿,纯懿仍然有些神思恍惚,可待见到躺在床上神情憔悴的母亲,纯懿再顾不得自己纠结的心绪,上前坐到王皇后的床沿,惊道:“母亲,怎么病得这么严重!”
一段时间未见,向来庄温柔的王皇后双颊凹陷、脸色蜡黄,竟然连床都起不来了。见到最疼爱的小女儿到来,也只能上身微微挣扎几下,胸膛剧烈起伏着喘息,然后眼中就聚集了泪光。
纯懿执着母亲瘦骨嶙峋的手,也跟着心疼得直掉眼泪,叠声问着:“温姆,母亲这到底是怎么了?”
旁边年逾四旬的女使愁容满面:“医官一直定期来请平安脉,都说娘娘的身子康健的很,娘娘还陪同陛下一起接见了虞娄将军,在艮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呢。
不知道是不是在艮岳吹了风,娘娘回来时精神看着还很好,第二日就身子难受,头晕乏力的。吃了药歇了几日,好不容易好一些了,不知怎地,忽然又严重起来。都已经这么反复三四次了,连医官都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纯懿不懂医术,只能尽心尽力地亲自照顾母亲,熬药喂粥,都不肯假以人手。
到了晚间宫门要落钥的时候,纯懿不得不准备离开。她一边走着,一边絮絮叮嘱温姆好好照顾母亲,勤请医官来看看。如果宫里的医官不行,就出宫去找,天下这么大,实在不行还有巫医傩医什么的,总有有办法的。
温姆不住点头:“延陵将军也是这么说的。”
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纯懿追问:“延陵将军?”
“对,就是来和谈的虞娄将军,”温姆点头,“他听闻娘娘自那日一起逛完艮岳之后就生病不起,心中很是内疚,每次与陛下见面之后,都会来探望娘娘。”
听到“虞娄”二字,纯懿就浑身不舒服,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便轻轻颔首,又道:“母亲这边有什么情况,不管多晚,您千万要及时通知我。”
温姆自然应下,目送纯懿远去。
出宫仍是从拱宸门走。
越靠近拱宸门,纯懿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个男人。她心中有两个自己在激烈争吵着,一个情绪激烈:“是他,一定是他!那双眼睛,还有那个‘你’字!长相、神态,他都与那个男人一模一样!他就是他!”
另一个却竭力安抚:“冷静些,那个男人已经死了!昂哥哥亲手杀了他,开封府调查并确认了他的死讯,全套卷宗你都是亲眼看过的,绝不会有问题。他们只是长得有些像而已,若是细细比较,也并不是一模一样的。”
对,没错,就是这样。她今日太过惊恐,以至于根本不敢去端详那个男人的样貌。说不定若是她仔细比较了,就会发现他们只是大体相似而已,额头、鼻子、嘴巴,不管是哪里,总会有地方不一样的。
纯懿这般说服着自己,可回府以后,还是被陆双昂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他放下手里书卷,拉着纯懿让她坐到自己腿上,从后怀抱她,将她整个人都拥在自己胸前:“怎么了?心神不属的。”
纯懿犹豫了一下,先说了母亲的病情。陆双昂听着王皇后的情况这么严重,也严肃了脸色:“我认识几位江湖朋友,明日就去拜托他们帮忙,寻一寻有没有不入世的高人。”
纯懿点头,却仍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陆双昂看着心疼,忽然捏住鼻子变换了腔调,将本来清越爽朗的少年嗓音扭捏成不男不女的黄门声调:“话说,没有些怪癖都不好意思自称为高人。有人分外爱洁,早起一洗脸,吃饭一洗脸,写字一洗脸,午休一洗脸,一日洗脸几十次,厨房连热水都来不及烧。”
他翘起兰花指捻在纯懿眼前,绕她一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最后将手指落在自己脸上,故意摆出一副陶醉模样:“不然怎么配得起我的如花美貌。”
纯懿一时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看纯懿终于展露笑颜,陆双昂耍宝更加卖力,手掌在面前从上到下一扫,变成一副严肃模样:“也有人分外不爱洁,不洗头,不洗澡,不是几日不洗,是几年不洗。有人遇到他,惊叹他怎么生的如此肤色黝黑,怀疑他生病还为他请了医官。医官来了以后……”
他指尖点点纯懿额头,笑着道:“此垢也,非疾也,不用请医官,只要买澡豆。”
纯懿挥开他的手,嗔道:“别乱点,可不是我。”
陆双昂大笑:“是我。”
笑着笑着,看着纯懿近在咫尺的娇美面庞,感受着她馨香绵软的身子,陆双昂忽然低头,小心翼翼吻上她。
他的吻轻轻的,犹如一片羽毛,在她面上温柔流连。纯懿闭上双眸,沉醉在他的亲吻中,却忽然感觉到身子腾空,不由下意识攥住陆双昂的衣领,轻呼出声。
“别怕,”陆双昂的笑容带着少年人的狡黠和成年男子的渴望,将纯懿横抱起来,在她耳畔暧昧吹气,“知道你爱洁,还要麻烦娘子也帮帮你家郎君,让我也好好洗一洗,干净干净。”
边说着,边大步朝浴房而去。
两人一夜恩爱,第二日双双起迟。纯懿懊悔不已,恨恨去敲陆双昂的后背:“都怪你,都这个时辰了,今日是回不了宫了。”
陆双昂赤着上身,回头弯腰,又给她一个缠绵的深吻:“不是说好今日要去寻访高人的吗?你了解娘娘的情况,多问几个人,比你在宫里端茶倒水要有用的多。”
纯懿红着脸,乖乖起身梳妆,跟着陆双昂一起出门。
陆双昂陪着纯懿找了三日,还真找到了些有价值的东西。有位年轻时曾经游历四方的和尚交给她一个小瓶,慈眉善目的模样:“我在虞娄礼佛时,机缘巧合得到了这颗药丸,据说是虞娄王族秘方,里面都是一些滋补养生的药材,没什么对症,却对调养身体有奇效。帝姬拿去试试吧。”
怎么又是虞娄?
纯懿深叹近期“虞娄”二字出现的频率实在有些高。她很是感激,合掌深深一礼:“方丈恩情,纯懿铭记于心。待回去就遣府上管家前来,为佛祖重塑金身,以谢方丈赠药之情。”
方丈温和笑着摇头:“不必。帝姬是凤女,您能做的,远比重塑金身要多。眼下虞娄围城,如若有一日大乱骤起,只希望帝姬可以尽力庇佑百姓,普济众生。”
纯懿有些诧异,接着便是真心的拜服。她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会的。”
方丈也点头,合掌笑道:“帝姬请回吧。”
得到了秘药,纯懿第二日便立刻入宫。正在拱宸门换乘肩舆时,一个低眉顺眼立在门边的黄门忽然冲着她快步走来:“帝姬。”
纯懿不以为意,点头让他起来。
那黄门起身后却没有离开,而是更靠近了些纯懿,腰身弯的低低的,声音也是低低的:“郎主命我将这个带给帝姬。”
说罢,从身后拿了一个小盒子出来,恭恭敬敬双手捧到纯懿面前。
“郎主?”纯懿很是奇怪,“郎主是谁?”
黄门的腰弓的更厉害了,支吾一会儿,忽然将小盒子塞到立在一旁的紫节手上,飞快行礼:“郎主说,您看了就知道了。”
说罢,似乎生怕纯懿拦着他追问什么,一溜烟跑远了。
紫节捧着盒子,非常担心:“帝姬,不知这是什么东西,您千金之躯,不能冒险。不然还是奴先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纯懿犹豫一下,看着那个小巧精致的小盒子,还是伸出了手:“给我吧。”
紫节很不甘愿,纯懿笑着开口:“这么小的盒子,想来也装不了什么危险的东西,何况这又是在宫里,众目睽睽之下,没人有胆子谋害帝姬的。给我吧。”
在紫节警惕的注视下,纯懿缓缓打开了盒子。盒子里垫着一层精致的织锦麻布,上面端端正正摆了一个珍珠耳坠子,形态圆润饱满,光泽柔和温润,虽然造型简单,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纯懿却皱了眉。
一旁的紫节辨认了一会儿,忽然轻呼:“咦,这不是帝姬您上次入宫戴的耳坠子吗?晚上回府就只剩一只了,您还找了许久,只不知道是掉在了哪里,这……是谁捡了送来的?”
自己的东西,纯懿自然也认出了这是她丢了的耳坠子。她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没想到却以这样的方式,突然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送来这个的人……
纯懿忽然心头一跳,那日在拱宸门前发生的一切再次浮现在眼前。伸来的手臂,长相相似的男人,那一句“你”,有礼的回避和退让……
最后定格在立于甬道尽头,朝着她挥手的身影。
盒盖上黏着一张字条。纯懿打开,锋芒皆露的字迹就映入眼中。
“你的东西。想还给你,又担心你害怕,所以找了旁人来送。”
下面又一行:“我没有恶意,撞你也不是故意,不必怕我。如你愿意,今日戌时,樊楼一叙。”
没有落款,可纯懿却一下子就知道了是谁。
果然是他!
他不仅捡了她的耳坠子,竟然还要约她见面!
纯懿的手渐渐颤抖,字条上的一撇一捺仿佛慢慢跃出纸上,化作刀枪剑戟,浮出了凌冽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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