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月儿高悬,冷冷的一弯,映衬的丝丝薄云清冷疏离,泛着凄白的光…

黑漆葵纹的拔步床上,浅色的帐纱拢的严严实实,却隐约能透出些女子轮廓,身形侧卧,一截细腰塌下去,仿若有些冷,缩着颤抖一团,嘉熙睡的很不好,昨晚又沐浴一次,几乎把皮肤都搓红了才出来,到底还是没逃过失眠,夜半三更爬起来心焦气躁的嚼冰块,暗簇簇的一段光芒照在窗外,水波荡漾成纹,刮进来的风闷闷的,估计又要下雨…

后半夜雷声阵阵,雨声渐来,就着雨滴拍打在窗棂上的声音,缓缓入睡,却瞬间掉入梦里,仍是上一世的事情,她很快被那个男人接回府邸,连同母妃都沉冤昭雪,宋麟也得到医治,心结散去大半,虽然仍要承受那个男人夜间的霸道,但平日用度上不曾亏待,甚至堪比往昔。

乍然从凄苦的道观到锦衣玉食的生活,她有些受不住,松泛没几日便病了,烧的迷迷糊糊听见男人震怒的声音,眼皮子都睁不开,他说的话却是听的一清二楚,原是在训斥府中总管不会伺候主子,病了竟无人得知,再一问连午膳都没用,更是蹿火,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急赤白脸的…

浑浑噩噩间正要翻身再睡会儿,忽然听见一声急促的哀嚎,像被掐断脖子的母鸡,难听刺耳的慌,惹的她终于睁开了眼,远处牡丹祥云的绒毯上,男人背对着床的方向,背影像只狰狞的兽类,双臂结实有力,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悬空的两条腿,猛烈挣扎乱蹬,很快,便如面条一般软了下去…

男人随手扔至一旁,露出那人的青白交加的脸,眼睛睁着,舌头微伸,脖颈处浓重的掐痕,是伺候她的嬷嬷,就这么被活生生的给掐死了…

她只来得及瞧一眼,尸体便被人拖了出去,听得男人沉沉道,“若再敢妄议主子,便如此下场。”

屋内连绵廊下黑压压的奴仆皆匍匐着跪下,高声应喏,经此一吓,她病的越发严重,心下总是惴惴不安,安逸的生活下是巨大的祸患,那个男人本性便是杀人如麻嗜血成性,更何况那总是阴晴不定的性子,她该警醒才是…

突兀的醒来,睁眼盯着远处燃烧一半的烛泪,想起前世种种,叹了口气…

轻拽床头铃铛,德喜带着侍女鱼贯而入,嘉熙坐在床侧洗漱,站起穿衣,白玉兰真丝云雾百水裙,束腰很紧,勒的她腰肢纤细,长发梳成个高髻,簪的和田玉钗,长长的金丝穗子垂落…

刚出廊下,见台阶上立个人,正是刚走马上任的嵇总管,绀青色暗底长袍,他身量高,穿这种暗沉的颜色反而显得英俊,可他面目轮廓分明,再加上深邃的眼窝,总是给人一种阴森凉薄之感。

居高临下的瞧着,他确实与前世那个武安侯大为不同,这个嵇羌还很稚嫩,身形颀长,皮肤白皙,连那张脸都年轻不少,且没有一处伤疤,最主要的是,他浑身上下都没有侵略性,很安分无害的样子。

嵇羌跪下行礼,“帝姬。”

乖巧顺从的嵇羌让嘉熙觉得新鲜,甚至连整夜都焦躁不安的心情都舒缓了,雨过天晴,暖阳穿破云层透出耀眼的光,秋风不燥,温柔的吹拂着层叠的袖摆…

嘉熙抬起腕子,好心情的关怀一句,“起来吧,伤如何?”

嵇羌撂袍站起,躬身垂眼,“德喜公公昨夜特地送给奴才的伤药,很是有效,已无大碍。”

伤药确实有用,涂抹两次已经不再渗血了,且疼痛感也不强烈,这般骤然起身只觉得像火烧一般,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他在意…

眼尾扫到崭新的总管袍子,心绪陡然浮沉,他一个污臭泥土里的马奴何德何能会被帝姬相中,句句威言下,他始终战战兢兢,只是帝姬是天,她让他杀人便杀人,她让他当总管便做总管,只要别撵他走,就在他用这种理由宽慰自己的时候,夜里竟做了更加大逆不道的梦,那梦太清晰,以至于清醒后都念念不忘…

梦中是在一个拔步床前,帝姬面色潮红的躺在被褥中,该是很难受,还发出了细细呓语,他看见自己走近,毫无犹豫的抬手去掀她的蚕丝被,下一瞬,女子羸弱的模样展露出来,她屈着双腿,纤薄明透的琵琶衿褂子被汗液浸湿,贴合着姣好玲珑的曲线,眉间蹙的紧,双眼紧闭…

嵇羌感觉自己熟稔的俯身下去啄了她发烫的唇,随后用食指沿着她唇缝摩挲,粉嫩的唇珠鼓着,被他肆虐的不断按压,最后竟顺着嘴角的缝隙探了进去,那种滚烫的触感有如实质,令他震荡不已…

昨夜的梦境与现实重合,秋阳下,他只能看见女子层层叠叠花朵般的裙摆,指尖颤了下,勾起抵住掌心往下压,眸底的墨绿色像泼了墨,更加浓稠,帝姬就是天上的月,他怎敢生出这等龌龊心思…

压抑住不该冒头的冲动,规矩的将后背躬的更低。

嘉熙暖了眸光,前世他最为在意身上的疤痕,这时倒恰好相反,林太医的伤药是宫中圣品,对伤疤复原的效果最好。

他将头垂的很低,隐约可见锋利的轮廓,耳侧鬓发梳的整齐,一派温驯。

如若一直如此,她确实可以好好的利用一番,毕竟,这个男人前世欠下太多债。

短暂的情绪变化,旁人感知不到,德喜却明白,对待这个马奴,帝姬确实另眼相看。

“你与嵇羌一起,将府上的陈帐全部清查。”

德喜应下,明白帝姬的言下之意就是放权。

嵇羌随德喜一起恭送帝姬,见马车前埋头跪着的马奴,下意识抿紧唇,他想让帝姬踩在他的后背上,只踩在他身上…

“以后备脚凳吧。”嘉熙不知他如何想,只是忽然想起,前世她被褫夺封号,那么这阖府上下的奴仆呢?

或许,父皇会更加狠心,使了他们流放充军?

这般一想,才明白过来为何嵇羌会在战场上一战成名…

罢了,这些奴仆算跟她吃了罪,今生便就待他们好些吧。

“另外,快至中秋佳节,阖府上下皆涨三月份例。”

德喜再次应下,嵇羌躲在阴影中,也随之躬身。

随着她抬手沏茶,素色真丝袖摆顺着堆叠在手肘处,露出一截晧腕,茶香浓郁,轻呷入口,涩去后回甘,春季的新毛尖,这时候正是沉韵留存的时候,在口腔内滚动一圈,徐徐咽下。

车厢内流淌着淡淡的墨兰香,此行是去郊外的避暑别院,拜会她的太傅钟岐。

树木成荫,蔽之密影,台阶梯面处雕刻的浮鱼及松针,路两旁是虎石墩的罩顶灯,旋着几串珠帘,有小厮在等候,“帝姬万安。”

随他入里,山中温度较低,风吹的她裙摆荡漾,雨后的空气泛着股腥气,她不太爱闻,心中烦乱作祟,感觉有些像那个男人动情时的体香,便讪讪的摸了下鼻尖,见不远处有人冲着她行礼。

来人一身麻灰仆装,是太傅的贴身小厮,名唤常言。

“帝姬万安,公子爷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

自小教导她的太傅曾是文武双料状元,且年仅十五岁便入翰林,受父皇器重,十八岁成帝姬太傅,教授课业,本该顺风顺水的熬资历进内阁,不想前几年突然说没什么可教授的,便辞官归隐,再无消息。

书房内燃着香炉,宽案后坐着个男子,约摸三十多岁,面容清俊,丰采高雅,眸光随着她移动,待她摘下帷帽,才收回视线。

“前几日为师夜观天象,帝姬的紫薇星突然黯淡无光,便想回来看看。”钟岐仍坐着,后背挺直,双手撑着梨花木的书案,低吟说道。

嘉熙是知道太傅的厉害,但这么玄,还是惊了一瞬,听得他又问,“可是遇见什么生死攸关之事?”

她便坐下,想把这些事情都说出来,可临了又觉得荒唐,抿下唇,“太傅,你相信生死轮回吗?”

女子面容妍丽,声儿含着清淡,眸子里的迷茫让钟岐心疼不已,目光流连的在她脸上流转,回答的话语带着安抚的意味,“佛说凡事有因果,万事有轮回,善恶皆有报,帝姬莫要钻牛角尖,只需记住,您是天下最为尊贵的帝姬。”

钟岐虽离开京城,却无时无刻都在关注着嘉熙,知晓太后薨逝后她经历了情伤,郑王世子非良人,难不成,还发生了别的事情?

众生生死死,前世虚幻,她竟一时也分辨不出真假,难不成一切只是她的妄念,不,刻在身体里的印记不会消褪,只是,不知该如何同别人讲…

罢了,即便她说,这等离奇之事太傅也未必会信,轻声嗯了句,再没有说话。

钟岐见她不想说,心内焦急,面上不显,昨夜乌云罩天,无法观看天象,但今日她既然好端端的坐在这儿,该是没什么大碍。

“时间尚早,下盘棋吧。”钟岐想多留她一会儿,片刻也好。

嘉熙抬眼瞥见钟岐的神色,回想前世的太傅,自出京后就再无音讯,直至很多年后,常言才去道观寻她,交给她一本棋谱,并说他家公子已经故去多年,唯一让他挂怀的就是没能救帝姬于囹圄,万般懊悔。

她很讨厌死亡,厌倦却又躲不开,恩师辞世,她却最后才知晓,原来他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承受着病痛的折磨,却还因为担心她特意回京。

“好。”

窗外的树叶郁葱,映过几支影子,女子端坐,手指捏着白玉的棋子快速放下,对面的男子斟酌稍许,将路封死。

嘉熙伸手揽过垂下的袖摆,清冷的面庞上泛起丝笑意,很浅,眸子弯的也不是很厉害,“太傅技艺高超,徒儿自愧不如。”

钟岐将散落的棋子拾起,“你心不静。”

真丝的裙摆处出现细微的褶皱,她看着不舒服,站起下了榻,想到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留下太傅,还能让宋麟远离宫中,“太傅,徒儿想求您件事。”

钟岐像是猜到,眉峰蹙上,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瘫痪在床,他不想让帝姬见到如此丑陋的自己。

嘉熙慢慢靠近他,自打她进来,太傅便是这幅忧虑的模样,他教会了自己学识,对于她而言,太傅更像是她的父亲,比起那个真正的父皇而言。

“太傅留下教导宋麟吧,他颇有灵性,您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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