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刀嫌疑人脸如树皮干枯,但仔细看,与保安队笔录中范武的描述一致。这一行绑匪的确就是此前讨薪的农民工。
关南双手张开向前:“范武,你和我差不多大,我叫你一声老哥。我姓关,关二爷的关,不嫌弃的话,你喊我声弟娃就得。”
范武看向他,脸上布满汗水,沟壑里爬满愤怒。手下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房间不大,灰尘弥漫。还有各种垃圾发酵的味道。
陈建伟双手双脚都被捆绑,他不敢扭动,只能嘴里发出呜咽的哭声。
他才知道,人是可以被伤害的。他也不例外。
他看不起的底层人民,对方有手、能用刀。
能杀他。
他的恐惧达到极值。万分怨恨,田六和他一起出去,为什么她没事?!
……
关南:“老哥,我是市局刑侦队的。我们知道你的情况……”
“你晓得个屁!”范武激动地胳膊收紧,刀刃差点又划破陈建伟脖颈。
陈建伟:“呜呜呜哇啊!”
关南神经紧绷,真服了,怎么就搞到这一地步的?!
“好,我不晓得,那老哥你给我讲讲,”关南小心地试探着向前,“有啥子问题,你讲出来,老弟给你解决,咱犯不着犯法,是不是?”
“你往后退!”
范武眼里布满血丝,勒着陈建伟紧紧靠向墙角,“老子自己赚钱,凭啥子不能拿?”
“当然能拿。”
纪明珠神色平静,“拿到后,你打算买点什么给你娃儿?”
关南回头瞪她,嘴唇飞快蠕动。
纪明珠甚至不看他,举起双手向范武表示自己的无害,“画笔?书包?或者衣服?”
范武偏头看见了她。一个有点瘦削的小姑娘,扎马尾,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带任何情绪,他摇摇头,怒道:“管你锤子事!把老子兄弟放了!”
老幺已经被武警扣下拉到后面去了。
范武看不见对方情况,心里有一万个糟糕设想。最糟的就是对方已经被枪毙。
范武:“我兄弟!”
纪明珠打断他:“我们聊完,你就能见到他。范武,你老婆怎么样?她在家照顾孩子,还要做农活吧?很辛苦。你有没有想过拿这笔钱回去,给她添两件新衣裳?”
“老幺!我兄弟!”范武怒吼,“你聋子啊!!”
纪明珠置若罔闻,“你家在哪?拿到这笔钱,趁冬天农闲,起个房子。
到时候和你的兄弟们一起住新房,一起摆龙门阵,多巴适的?”
今夏站在范武身边,仔细观察他荷包起伏形状。
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条形,看上去有点分量。
范武再次晃了晃头,汗珠落到眼眶,腌得他难受。
房子……
他咽口口水,想起临走前老婆的话。
“还差千把块,咱们房子就能重新起了……”
他们住的是泥巴房。自从村里有户人家修了砖瓦房,两口子就在被窝里反复算钱。什么时候,他们也能靠上白白的墙,馒头似的墙。
“你在外头干。”老婆搓搓手里票子,美滋滋地计划,“我在屋里头好好做。到时候把苞谷、花生卖了……”
“你的给屋头修房子。我的给幺儿买书包、文具。再给你买件袄子。你看你那件,都穿硬了!”
幺儿是他们闺女。
他俩结婚晚,生娃也晚,幺儿现在才十三岁。村里条件不好,还在读小学。
范武当时皱着脸,闷声:“买啥子袄子。穿不得了蛮?”
老婆锤他一拳,继续笑眯眯地数票子。
就一叠,一块两块都有,反复地数。
范武猛眨几下眼睛想把汗水眨走。
可能是干体力活的吃得咸,他感觉自己汗水里全是盐巴,腌得他眼珠生疼。
看范武不说话,纪明珠继续道:“你兄弟结婚了没?拿上这笔钱,回去盖个房子,谈亲相媳妇,把日子过起来,多安逸。”
“钱,我的钱!把钱给我!”范武怒吼,“陈达那狗日的在哪!把钱还给我们!”
“陈达早把钱给你兄弟送去了。他们拿到没联系你?”
范武:“他们肯定被你们逮了!”
“是吗。我怎么没有接到消息……”纪明珠微微仰头,看向窗外,伸手指:“不过没事。你要钱?陈达就在那下面,你去看,伸头就能看见他,还能跟他说话。”
“他儿子在你手里,你现在就找他要你工资。”
“陈达是大老板。他爱儿子,要面子。今天我们这么多外人都在。这把你去找他,你看他还敢不敢拒绝你。”纪明珠提高音量,“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范武牙齿咬得梆硬,犹豫几秒,终究是往窗口移动了一点点。关南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这些话他也能说,但是……
就在范武要侧头去看窗外时,今夏冲纪明珠道:“我想到了!手机!”
纪明珠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迅速伸手按下早已保存的号码,拨通。
“叮铃铃……”
范武被振了一下,刚刚纪明珠给他灌输的信息里有一条对他来说格外重要。
老二老三,一直没联系他。
于是他几乎是没有思考,直接伸手去摸手机。
就在这时,武警扑过去,关南也上前一把夺了他的刀,协同武警把他摁住。纪明珠迅速掏出手铐把范武拷上。
就此,绑匪全部落网。
范武脸被按在粗粝的窗框,他一只眼珠费力地朝天,只看见灰扑扑的没经过粉刷的水泥墙和一半天。
他还没住过馒头似的房子。此时此刻,也只见芝麻和面的屋顶。
……
纪明珠将刀交给老李,装进物证袋。陈建伟已然腿软,关南亲自背起他下楼。
纪明珠在原地站了会儿,今夏叫她,她才跟过去。
今夏小声道:“爸爸是绑架犯好过杀人犯。”
纪明珠点头。如果范武还没松懈,她可能会提他成为杀人犯后,他孩子的未来。这条大概没有钱好用。范武若有能力思考到未来,也许不会走上歧路。普法、扫盲任重道远。但仅这些,也是不够的。
“明珠呀……”
今夏拍拍手:“你表现真好。”随即拍拍自个儿胸膛,“我也不差!”
纪明珠记忆里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爱夸人与自夸的。她嘴角微微扬起,低声回应,“嗯。”
陈达看见自己儿子就忙不迭迎过去要把人接到自己怀里,但是猛然闻到一股尿骚味,他变了表情,叫捂着鼻子哭喊“小伟,你好好的,太好了!”的季琳抱孩子。
季琳脆弱地摇摇头,显然已经哭泣到不能自已。
陈达只得黑着脸牵起自己宝贝儿子。
陈建伟此时格外需要安慰。他没注意父母没一个想靠近他,一股脑地把自己投入陈达怀抱——腿。紧紧抱着他的大腿,可怜兮兮地叫爸爸,他好害怕。
范武被押送上车,朝陈达愤怒咒骂。
老幺比他骂人词汇丰富。一个赛一个的骂得难听。陈达脸色更黑,关南这时才开口:“都上车吧。陈达,还得麻烦你俩带着孩子跟我们去警局。”
季琳抹抹眼泪:“总得让小伟先歇歇,换个衣裳,喝口水吧?”
关南没有那么不近人情,点头:“可以。孩子刚经历这种事,做家长的得好好宽慰,不然留下阴影……影响成长就不好了。”
想起纪明珠死揪不放的陈霁,关南又叮嘱一句:“我们通过班主任联系上陈霁了,她无故旷课,你们不能不当回事,还得问问人怎么样。多关心关心。儿子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呐!”
季琳擦擦鼻子,含泪答应。
正要转身上车,纪明珠和今夏从一边冒出来,一人一鬼将她夹住:“现在联系。”
季琳拧眉。
纪明珠觉得之前她就不应该担心陈霁知道警方找她产生反抗心理,就该直接对话陈霁。至少问上几句话,她心里才过得去。
陈霁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那种奇异,在发现她床下的本子只有一句话时,达到顶峰。
一般而言,若要宣泄情绪,写一句就够么?
此外,陈霁说谎请假这事也让人心生疑虑。
纪明珠再次催她打电话。
季琳才不情不愿找她借手机。纪明珠的号码打过一次了,她担心陈霁记下数字,不愿意接,便借来关南的。
“问什么啊?”季琳没注意号码跟自己存的那个不一样,直接按下拨号键。
纪明珠:“在哪,为什么请假,叫她回家。”
季琳微咬唇瓣,一只手拿手机,另一只随意从小腹划过绕到后腰扶着。
电话响了好久才通。
“喂,陈霁,我是妈妈呀。”季琳声音瞬间变得温柔。
“……”
“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请假了?”
“……”
“在哪呢?”
“和你没关系。”
“陈霁。”季琳依旧笑容和煦,“妈妈这两天很辛苦。你弟弟出事,妈妈是哭得眼睛都快瞎了。你可别也出事了。那妈妈怎么受得了?”
纪明珠:“……”
今夏:“……”
陈霁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低声道:“我明天回来。”
季琳朝纪明珠抬抬下巴,表情明显,够了吧?
纪明珠口型:“在哪?”
“……啧。”季琳轻嗤一声,又温柔地问陈霁,“那你现在在哪呢?怎么现在不能回来呢?妈妈需要你。”
“……”陈霁那边没有声音了。
今夏只听到电流信号兹拉响声,对面真安静。
季琳:“告诉妈妈好不好?妈妈要知道你在哪里,才能安心呢!”
陈霁:“我要去网吧,上网。挂了。”
但没挂断。
季琳再次看向纪明珠,够了吧?!
纪明珠看她实在是问不出,预备把手机要过来,编个身份问几句,结果那边挂断了。
纪明珠让季琳再打,已经打不通。
季琳摸摸胳膊,秋天很凉。
“小孩子打打游戏,也很正常呢。警官,这个你也要管?”
纪明珠微微眯眼:“等下我载你回家。”
季琳:“……”
纪明珠说到做到,她去请示关南,让他安排腾一辆车,她想单独开车送季琳回去。
关南冒了一撮白头发。
气到尾音劈叉:“凭什么?!”
不是,凭什么她想干嘛他就给安排?
纪明珠认真严肃:“关队,就这一次,行吗?”
关南:“……”他疯狂摆手,跟赶蚊子似的,“老子跟人挤,行了吧?!”
纪明珠:“嗯。谢谢。”
今夏给他扇扇风:“好同志!”
今夏:“你想问什么?陈建伟对陈霁做过什么,对不对?不……这个就算问,季琳也不会回答。”
纪明珠邀请季琳上车,让她坐后面,纪明珠好透过后视镜看她表情。季琳很想上陈达那辆车,但转念一想,陈建伟在那里,那还不如应付纪明珠呢。
今夏嘀嘀咕咕,忽然拍手:“季琳对陈霁做过什么!”
纪明珠调整后视镜位置,语气平淡,
“季琳,你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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