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院门虚掩着,红砖垒起的院墙比我记忆中的更不整齐。
我还没走到门前,院子里就传来响亮的犬吠声。
“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小畜生,你瞎叫唤个啥呀?” 父亲沙哑着嗓子吆喝家里的大黄狗,一抬头却看见我正在推门而入。
“哟,霞啊!她妈,她妈!霞回来啦!”父亲沙哑着嗓子喊。
“啥?”母亲从猪圈边转过身向我走来,随手把猪食盆“当啷”一声放在石井台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哟,真是霞啊,这都快一年没回来了,”说罢,伸长脖子向我身后望去,问道,“小实呢?”
“他呀,去德国了。”我笑着说出一路上早就想好的说辞。
“啥?雁儿夏天去看你那回就说她姐夫上德国出差去了,这是回来了又去啦,还是一直也没回来呀?”母亲问。
“都不是。”我笑道,“是单位派他到德国的一个大学去进修,学满三年才能毕业呢。”我说,故意把时间说得长些。
“啥?咋那么老长时间呢?”父亲插了一句。
“是啊,毕业了能得一个硕士学位,单位给拿学费,这边的工资还照发,大家都抢着去呢。他圣诞节的时候回来过一趟,在家待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又回去了。”我说。
家里的大黄狗也蹭过来,围着我直打圈子。
“这小畜生,你看看,灵性着呢,有一年没见你了吧?一点儿也没忘!”父亲说着,伸手拍了拍毛茸茸的狗头。
母亲拉着我的手,很期待地问我:“霞啊,你这回能在家里多待些天吧?”
“能。”我爽快地说,“我打算在家里待到开学之前再回C城。”
“那你在城里看着雁儿没?”父亲问。
我笑道:“我急着回家来,就没去幼儿园找她,反正明天就是星期六了,她还能不回来吗?”
“还是保靠点儿,我这就打电话告诉她你回来了。”母亲说。
听说我来家,洛雁当天晚上就从城里赶回来了。
“哎呀呀,这把我急得哟——”她一进门就跑过来拉住我的手,“幼儿园本来下班就晚,偏偏今儿晚上还有个家长都快七点了才来接他家孩子,急得我直冒火,紧赶慢赶,差点儿就没赶上到咱们村里的最后一趟长途车。”
“小姑娘家家的,不兴一个人走夜路……”父亲板起面孔教训洛雁。
不等父亲说完,洛雁就抢着说道:“没,没,爸,我让吕诚送我回来的。”
“那……吕诚呢?”我问。
“我俩下车正好路过老五叔家门口,我就让他在那儿借一宿了。”洛雁说。
没结婚的准女婿不许在岳父家里过夜,这是李洛村里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想当年柯玉实在和我结婚前来李洛村,晚上也是借住在老五叔家里。
“你送吕诚去那会儿,你五婶他们睡下没?”母亲问洛雁。
“正要睡呢。”洛雁说,“我就怕去太晚了,人家都睡着了,所以一进村就先把吕诚送过去了。我让他明天一早来家里吃饭。”
那天夜里,我们一家四口都睡在东屋的热炕上。
父亲一直有腰腿疼的老毛病,每天睡前都要烫一盅药酒喝下去,大约也就一两的样子吧,但作用立竿见影,躺下后没多久就打起了呼噜。
我和洛雁还像小时候那样钻进同一个被窝里,互相咬着耳朵,“叽叽哝哝”地说悄悄话。
母亲也兴奋得睡不着,躺在一旁听我俩说得有趣,也拖着枕头挨过来,还不时插一两句嘴。
第二天早晨,我们全家都起晚了。
老五婶送吕诚过来时,我家的早饭才刚刚做起。
“她婶子,孩子净给你添麻烦,怪冷的,看你还亲身把他送过来。”母亲一边忙着往大铁锅里贴饼子,一边笑道。
“哟,看你说的了,自个儿家孩子的事儿,说什么麻烦不麻烦?”老五婶也笑,“我可有好些个日子没见着霞了,听雁儿说她回来了,我借条腿也得快点儿过来瞅瞅她呢。”
老五叔和我父亲是堂兄弟,老五婶和我母亲是姨表姐妹,我们两家的关系非常亲近。
事实上,李洛村已经传承了两百余年,整个村子里的人兜兜转转都沾亲带故。
不到一上午的工夫,乡里乡亲们就都知道我回来了,以至于整个下午我家里都没断客人。
洛雁深知我不大会应酬这些七大姑八大姨,一直陪着我招呼客人。即便如此,到了晚上,我自己都不记得已经说过多少遍相同的话了。
吃过晚饭之后,吕诚就说要回A市,因为半夜十二点还得去厂里上夜班。
趁着洛雁送吕诚去村口等长途车的当口,我问母亲:“妈,雁儿和吕诚有没有说过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母亲摇摇头,未语先叹道:“唉,要说吕诚这孩子吧,跟咱家雁儿也处好几年了。我冷眼瞧着,这小伙子脾气禀性都挺好,就是长得单薄点儿,还有就是他爹妈老早就离婚了,他两边都借不上劲儿。我听雁儿说,他平常还得伺候他爷爷奶奶……”
我想替洛雁探探母亲的口风,就问:“妈,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我还能怎么打算?”母亲说道,“我冷眼瞧着,这两个人也拆不开了。我没问过雁儿打算啥时候出嫁,但我想着雁儿也不小了,再晚也晚不过这两三年吧。要不,你私底下再问问她?”
“行。”我放了心,点头应承。
不料,洛雁的说法却与母亲的大相径庭。
“结婚吗?不着急。”她的样子稍微有点儿忸怩。
“那你和吕诚是怎么打算的呢?”我悄声问。
这时已是周日下午,我在村口陪洛雁等返回A市的长途客车。车差不多一小时左右才来一趟,所以我俩说话的时间很充裕。
“我俩其实也没什么太具体的打算,不过就是想先工作几年,攒点儿钱再结婚。”洛雁说,低着头,有点儿局促地用鞋尖蹭着脚下的残雪,“姐,不瞒你说,幼儿园工资低,我在那儿上班也攒不下几个钱。吕诚还好吧,一直做机修工,这几年换好几个单位了,现在这个厂子收入还不错。我俩要想结婚,他父母是肯定指望不上了,他爷爷奶奶更是连自身都难保,房子和彩礼什么的,全都得靠我俩自己张罗。”
“怎么,咱爸咱妈说过一定要彩礼了吗?”我有些诧异地问。
“那倒没说,”洛雁说,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吕诚说,一定要当着村里人的面给足彩礼,咱爸妈本来就没有儿子,要是嫁女儿再没有彩礼,他怕村里人背地里会笑话咱家。”
“他人不大,想得倒挺多。”我颇觉意外地评论道。
“可不咋的,他跟我姐夫一点儿也不一样。我姐夫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其实是爹妈宠着长大的。吕诚从小就没有爹妈管,吃过不少苦头。你别看他样子挺随和的,其实心事重着呢。”洛雁说。
洛雁的话让我一呆,是啊,柯玉实外表是很成熟稳重,可一遇到事,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主见,很容易受父母的想法左右,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离了婚。
“姐?”洛雁碰了碰我的胳膊,“车来了。”
我帮洛雁把背包整理好,叮嘱道:“雁儿,你俩也别太苦着自己了,该结婚就结婚,钱的事儿,姐一定尽力帮你们想办法。”
洛雁抱了抱我,亲热地笑道:“姐对我最好了,不过我真不着急。我还小着呢,一结婚有了孩子,暂时就不能工作了,吕诚养我们娘儿俩也会很辛苦。还是先等两年再说吧,这样对谁都好。”
送走洛雁,我扭头往家的方向走。
这时,手机响了,我掏出一看,是季捷的号码。
我犹豫了片刻才接起,只听季捷的声音很急切。
“洛霞,你急死我了!怎么到家了也不说一声?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消息,你怎么一条也不回我?”
听到他这么说,我真的很意外。我原以为我俩经历了刚刚发生的那些事之后,他不会再主动联系我了。
沉默半晌,我若无其事地笑道:“哎呀,不好意思啊,我忘了我父母家里没有网这回事了,你知道,他们年纪大了,平时根本也不上网……”
季捷很突兀地打断了我的话。
“洛霞,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回……哪儿?
我怔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我什么时候再去A大学找他。
可是,我没打算过还要回去啊,我默默地想。
“我,很想你。”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已经差不多一年没回家了,怎么也得再住些天。”我不得要领地对他说。
“你,也想我吗?”他继续自说自话。
“我……唉,我父母最近身体都不大好,我爸腰腿疼得很厉害,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得带他们去看看中医,抓几副药。另外,我还得帮他们料理一下家里过年的事儿……”我也开启了自说自话模式。
“要我过去帮你吗?”他再一次很突兀地打断了我。
“不,不要,”我像被烫到了似的,几乎要跳起来,“你对这里完全不熟,再说,我一个人能行。”
沉默了一会儿,他很郑重地问:“洛霞,你有对你的父母提到我吗?”
什么?在经历了刚刚发生的那些事之后,我还有必要对谁提到他吗?
我的心蓦地沉静下来。
“不,没有。”我很简单地说。
“可是,你知道,我已经把你介绍给了我的父母。”他不依不饶地说。
我一时之间觉得特别烦躁,不管不顾地对他说道:“季捷,你觉得经历了那件事之后,我们还能继续下去吗?你别说你不介意,因为我知道你很介意。我也很理解你这么介意,其实,我也有我的介意,你明白吗?”
良久的沉默。
就在我几乎要挂断电话的时候,我听见他哭了。
“可是,我忘不掉你。”他啜泣着低声说。
我的烦躁瞬间上升到极点。
“别说傻话了,那你就要努力想办法忘掉我!”我几乎是恶狠狠地对他说,然后立刻结束了通话。
感谢你的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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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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