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像是绷紧的弦,嗡鸣声裹挟了整个城市。空气被烈日烤得微微扭曲,连风都带着股滚烫的黏意。
施然站在那扇沉重的雕花铁门外,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了滑,确认地址无误——“栖云路17号”。她抬头,目光掠过爬满藤蔓的高耸院墙,落在里面那栋灰白色别墅的尖顶上。一种无声的压迫感,和这个蝉声鼓噪喧闹的午后格格不入。
为了找到这地方,在仿佛没有尽头的林荫道上走了足足十五分钟。纯白色的棉布裙子后背,已经被汗水洇湿了一小块,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叮咚——”
声音清脆,很快被蝉鸣吞没。
等待的间隙,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脑子里过电影似的闪过几天前的情景:施然踩着低跟凉鞋,走在浓密的梧桐树荫下,仍觉得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她手里捏着的实习评价表,边角已经被手心的汗浸得微微发软。表上“指导老师意见”那一栏,龙飞凤舞地签着“同意”,还盖了个鲜红的部门公章。
这是她大一的暑假,一场在旁人看来光鲜无比的实习,实则每天的工作不过是整理文件、收发报纸、偶尔接听一下语气矜持的电话。但她干得一丝不苟,端茶递水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认真。
施然是毫无攻击性的那种甜美,有一张天然的初恋脸,皮肤白皙,脸颊带点可爱的婴儿肥,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两弯清澈的月牙,唇角还有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她的头发是柔软的栗色,总是简单地扎成一个蓬松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细腻的脖颈。穿着也多是以舒适的棉质连衣裙、浅色T恤和牛仔裤为主,整个人看起来干净、乖巧。
面对稍微严肃些的同事,会露出略带腼腆的真诚笑容,主动帮忙端茶倒水,小声请教疑问,化解了可能到来的责骂。
平时也会带点小零食和哥、姐分享,对门卫大叔和保洁阿姨,也会甜甜地喊一声“叔叔”、“阿姨”。一个月下来,整个单位上下对她的评价出奇地一致:“那个叫施然的小姑娘,长得可爱,嘴又甜,手脚还勤快,真是个好孩子。”
没人知道,施然早就把每个人的性格喜好、办事流程、甚至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八卦摸了个门儿清。她并非心存恶意,只是早早明白了长相也是一种资源,在不过界的前提下,善加利用能让自己的路走得更顺一点,没理由拒绝,
她想要这份漂亮的履历,更想要实习结束时那笔不算丰厚的补贴。和好友出国旅行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埃及,离1w的预算还差一点。
推开那扇厚重的、漆色暗沉的木门,办公室里的冷气瞬间将她包裹,驱散了黏腻的暑热。宽大的办公桌后,江主任——她实习部门的最高领导,正戴着老花镜看一份文件。听到动静,他抬起头,脸上是施然熟悉的、长辈式的温和笑容。
“小施来了?实习今天就结束了吧?”他放下文件,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施然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将评价表递过去:“主任,王姐说您找我,是我的实习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这段时间你表现很好。”江主任接过去,粗略地扫了一眼。他摘下老花镜,用镜腿轻轻点着桌面,像是随意闲聊般开口:“小施啊,我记得你高中是在外院附中读的?听他们说你英语底子很扎实嘛。”
施然的心猛地一跳,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机会?是主任手头有更好的实习机会,还是……她压下翻腾的思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谦逊:“是的,主任。高中时比较喜欢英语,成绩还过得去。”
“不是还过得去,是相当好。”江主任笑了笑,语气愈发和蔼,“我有个不情之请,想麻烦你一下。”
施然屏住呼吸,指尖微微收紧。
“我有个外孙,叫江澈,今年高三了。别的科目都还行,就是这英语,也给他找了不少老师,但效果......”江
主任摇了摇头,露出一丝无奈,“眼看暑假都过去一半了,开学就是摸底考。我看你简历上,英语成绩很亮眼嘛,高考145,雅思8分,了不起。暑假剩下这一个月能不能……抽空去给他辅导辅导?报酬方面,按市场价,我给双倍。”
施然当时的心跳快了几拍。“双倍报酬”,意味着去埃及的旅费能更快凑齐。这个诱惑太大,几乎让她忽略了江主任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仅仅是担忧学业的复杂情绪。她接过那张便签,上面是一个地址和一串手机号码。地址是城西有名的那个别墅区。
“谢谢主任的信任,我……我试试。”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咔哒”一声轻响,铁门自动滑开了。
庭院很大,修剪整齐的草坪,一个精致的喷水池无声地立着,池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一切都井井有条,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清。施然沿着鹅卵石小径走到别墅的门廊下,厚重的深色木门虚掩着。
她轻轻推开。
一股强劲的冷气夹杂着淡淡的、类似雪松的清香扑面而来,让她在外面积攒的暑气瞬间消散,甚至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光线也骤然变暗,她眯了眯眼,才适应了玄关处的景象。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正对着大门的那面墙上。
那是一张放大的全家福照片。照片里的男人西装笔挺,女人穿着优雅的藕色长裙,他们中间,是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男孩,穿着小衬衫背带裤,笑得见牙不见眼,眉眼弯弯,满是未经世事的快乐和幸福。那种几乎要溢出画面的温暖和圆满,与此刻屋内冰冷的寂静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施然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家境普通,和父母关系疏淡,那种看似完整实则千疮百孔的感受,她太熟悉了。而眼前这张照片所展现的完美,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看够了?”
一个略带沙哑、透着明显不耐烦的年轻男声从头顶上方传来。
施然蓦地抬头。
旋转楼梯的二楼栏杆处,斜倚着一个身影。很高,穿着松垮的黑色T恤和同色的运动短裤,碎发遮住了部分额头,那是一张极其出挑的脸,五官清晰锐利,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俊和一丝未褪尽的青涩。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黑沉沉的,没什么温度,只有一层显而易见的冷漠和……不耐烦。
他的目光在施然身上停留了大约两秒,从她简单的棉质连衣裙,最后落在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上。随即,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
“又是家教?”他扯了扯嘴角,弧度讥诮,“这个月第三个了吧?我劝你省省力气,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少年的直接和敌意毫不意外。施然攥紧了双肩背包的带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告诉自己为了高昂的补课费要冷静,叛逆期的学生她不是没听说过,压下心头那点因为环境和他态度而生出的局促。她仰起脸,清晰地迎上他的目光,声音不高,但足够沉稳:
“我叫施然。是江主任请我来帮你补习英语的。”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
“我是来教你英语的,不是来让你耍小孩子脾气的。”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楼上的少年,江澈,明显愣了一下。他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之前的家教,要么战战兢兢,要么苦口婆心,还没人这么直接地、近乎冷酷地划清界限。
几秒后,他脸上那种冰封的讥诮忽然融化了,嘴角扬起一个更大的、带着点玩味和说不清道不明意味的弧度。
“呵。”他轻笑出声,“随你。”
他直起身,慢悠悠地从楼梯上走下来,脚步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出空旷的回响。他走到施然面前,距离不远不近,身上有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着一丝极淡的、说不清的清冽气息。
“施老师,”他念出这三个字,语调拖长,带着点戏谑,“跟我来吧,书房在楼上。”
他转身带路,背影清瘦却挺拔。
施然跟在他身后,看似镇定,其实手指有着不为人注意的颤抖,只在暗自庆幸来之前和好友研究了一下青春期的叛逆小孩,学了几句吓人的话。
目光扫过宽敞得可以打羽毛球的客厅,昂贵的真皮沙发,一尘不染的落地窗,还有角落里那架看起来价值不菲的三角钢琴。一切都彰显着这个家庭的富足,却也弥漫着一种缺乏人气的、样板房似的精致和空旷。据江主任介绍,这里周末才会有阿姨来打扫做饭,平时,只有他一个人。
走到书房门口,江澈似乎想起什么,脚步一顿,侧过头,目光落在施然随身背着的帆布包上。包里露出文件夹的一角,那是她用来放简历和备课资料的。
“哦,对了,”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简历我看过了。”
施然心头一跳,抬眼看他。
江澈的视线与她相撞,那双原本淡漠的眼睛里,此刻却像藏着点别的什么,像是看穿了她的窘迫,又像是找到了某种有趣的、可以拿来对峙的证据。
“雅思8分,挺厉害。”他慢条斯理地说,然后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恶劣的笑,“就是旁边用钢笔写的那行小字,‘埃及:差3000元—6节课’……啧,施老师,你这家教动机,好像不太纯粹啊?”
蝉声在这一刻,仿佛骤然拔高,淹没了所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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