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安娜用了什么手段,在地底下爆炸之后,那个小小的空间又有大火持续燃烧。直到米尼上将带着人闯进来,强行打开地板,才终于把火扑灭了。而那个阴暗的地窖里只剩下了一把骨灰。
穆里斯的精神一直处于麻木的状态。林涛的父母来了,两个一脸急惶惶的老人,互相搀扶着。而骨髓的化验结果……是匹配的。林涛的亲属,和米尼上将,和那把骨灰的DNA,都是亲属关系的。
——安娜终于如愿,带着她爱的人,永远地长眠地底之下。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穆里斯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睁着眼,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就像,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林涛的葬礼很简单。
也许是因为生前就是个果断利落的人,并没有那么多七七八八的关系。两个六旬老人站在林涛穿着军装的遗像前,一脸疲倦地跟来往的客人打招呼,感谢他们来参加儿子的葬礼。
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来都让人不忍心多看。林涛的母亲几次险些昏厥,眼眶都是红肿的,但是仍然强撑着维持着礼节。她知道儿子做事一丝不苟的习惯,所以,不愿意在最后一天让他不顺心。
而林涛的父亲表面上似乎还是镇定的,但是扶着拐杖的手却不停地发着抖,而背似乎更驼了。这个强硬了一辈子的军人,在儿子的葬礼上,终是不能再维持冷淡自律的形象。
而爱丽丝则一个人来了,面无表情,脸色苍白。她并没有化妆,嘴唇都干得起皮,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从进门那一刻起她的泪水就没有止过,但是她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不想让林涛听到自己的哭泣,让他在天国也不能安心。
从最开始接到电话时的难以置信到参加葬礼时的痛彻心扉,爱丽丝的心情几次大起大落,此时更像是苍老了十岁不止。
杰斯特没有来。从林涛失踪那一天起,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天日。
而林涛的战友们能来的都来了,包括他的上司,和他一直敬仰的人——米尼上将。林涛的死因对外宣称是因公殉职,呵……多么讽刺。但是对于一个军人来说,因公殉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荣耀。
米尼上将的精神没有那么好了,甚至有点恍惚。他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中年丧妻,晚年丧女,而且女儿的死亡甚至和自己有脱不开的干系。各种复杂的悲痛和自责后悔一直折磨着他,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但是他还是来了。对于林涛,这个曾经前途无量、一心向上的军人,他欠他一个解释。
悼词是米尼上将宣读的,他拿着纸的手一直在颤抖,却不是因为紧张。林涛的生平履历很简单,几乎都是与工作上面有关的,参军七年,执行任务76件,上校,是我国一名优秀、英勇、有上进心的军人……林涛父亲的脊背却在这时挺直了。他固然悲伤到不能自已,却真真的为自己的儿子骄傲。
但,那是带着点愧疚的骄傲。这么些年,他对那个孩子还是太严厉了,把自己未完成的梦想都寄托在他身上。不知道这么久以来,他走的累不累?但是他从来不会抱怨,他从来都是默默地承受一切。而自己,却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疼爱他,甚至,没有给过他一句夸赞。
“享年,29岁。”颤抖着读完这一句,米尼上将几乎是失态地走了下来。
林涛的父亲走上前,接过了话筒。他深吸一口气,有点颤抖地说:“林涛,你很好。对不起,没有来得及早点告诉你——你一直是我的骄傲。”然后,这个严谨的六旬老人,在一瞬间就红了眼眶。
然后,国歌响起。
“以身躯铸成山脉,以血液汇成大海,以我之名予你荣耀,以祖国之名,唤你归来……”
他的战友,他的亲人,他的祖国。他最重要的一切,都在这里了。
林涛……
愿你,一路走好。
洁白庄严的教堂之外,开了一片五颜六色的野花。微风乍起,阳光轻软地铺了满地。穆里斯穿着一套深蓝色西装,是前所未有的正式。他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耳边听到自己的心跳。
而教堂里,国歌响起。
“以身躯铸成山脉,以血液汇成大海,以我之名予你荣耀,以祖国之名,唤你归来……”穆里斯不由自主地跟着轻轻哼唱,蔚蓝色的眼眸里装了满满的期许和迫不及待。他抚平了一下裤子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不由自主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然后,他等待的那个人,从教堂里走了出来。
林涛一生黑色笔挺的西装,似乎有点不习惯似的扯了扯领带。看向穆里斯的眼神带着点不情不愿的羞涩,然后,朝他伸出了手。
穆里斯紧紧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仿佛握住了,就再也不打算松开。然后,两个人修长高挑的背影在一片花丛中渐渐远去,模糊……
他们的影子在地上重叠着,就像一对紧紧依偎着彼此的恋人。
然而,两个影子却变成了一个。穆里斯惊慌失措地低头,发现自己的怀里抱着一个骨灰盒。
他怔怔地就落下泪来。
然后,他就醒了。
天台的风刺骨的凉,没有什么阳光,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阴天。呼啦啦的风刮着,刮出一片的荒芜。干枯的野草不敢地依附着生锈的铁管,苟延残喘。
而穆里斯的一只脚,已经悬在了半空中。前方阴沉沉的空气里,他仿佛看到了林涛那双眼睛,黑曜石似的眼睛,平淡的、锐利的、仇恨的……
耳边响起林涛清冷的声音:“快点过来。”
穆里斯闭了闭眼,然后,纵身跃下。
十八层高楼,他化作一团模糊的血肉,骨骼都分离粉碎。
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不愿我去参加你的葬礼。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那么,我来陪你。血肉模糊,心脏裸露……是不是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心无芥蒂地相拥呢?
耳边传来急救车鸣笛的声音,穆里斯安心地闭上了双眼。恍惚间一双冰冷的手环住了他,冷冷清清不带感情地在他耳边说:“你死了,我才高兴。”
那你现在,高兴了吧……
穆里斯蓦地睁开双眼。又是……做梦吗?
耳边传来火车的鸣笛声,身下是冰凉的轨道。林涛一脸平淡地坐在绿皮火车的车头上,一双寒凉的眼睛冷静地注视着他。然后,车轮碾过。
穆里斯的身体一分两段,肠子脏器血肉模糊。他的唇边依稀有一抹扭曲的笑容……
穆里斯打了个冷战,睁开眼睛。
旁边是安娜疯狂的笑容,她按下了什么东西,然后,他们所在的地板立刻翻转了过去。皮肤直接被爆破的威力给炸烂了,然后是肌肉、内脏、大脑,他没有瞬间死去,而是理智地看到了自己死亡的过程。然后,一场无尽的大火,他的骨骼渐渐被烧化成灰。安娜早就化作一具骷髅,却死死地箍着他,不愿松手、就像要连灵魂也一起禁锢住,永无逃出生天之日……
穆里斯的心里没有恐惧,只余悲痛,痛到骨髓里。他,就是承受了这样的痛苦吗……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爱丽丝苍白焦急的脸庞。
穆里斯一时间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耳鸣的严重。
她说:事情的大概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不愿意原谅你。
她说:你疯了吗,给自己注射致幻剂,会短命的你知道吗。
她说:你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进食了,你会死的。
她说……
穆里斯只看到眼前这个女人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几乎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他麻木地扫了她一眼,然后拖着无力的身体,直接向医院的天台走去。
别急,这就来了。他轻声说。
爱丽丝想都不想就要拦住他,但是他的执念很深,甚至接近疯狂地爆发出了濒危时巨大了力量。最终,他还是走到了天台。而且,毫不犹豫地就要翻身下去。
穆里斯已经一脚悬空了——
爱丽丝近乎无计可施,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然后,仿佛想到什么,她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她用那种冷漠的、跟林涛对待陌生人的口吻很接近的语气说:“你以为死就够了吗。”
男人的动作僵住了。
“你欠了他那么多,你以为死亡就能还清了吗?懦夫。”
“你这样,他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会爱上你这个懦夫。”
“你该活着,无比痛苦的,带着无穷的悲伤与后悔,永远活在对他的忏悔中……”
男人定在原地,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转过了头。
他面无表情。
良久,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说:“好。”
时隔一个星期,穆里斯再次回到了技术部。
手下的人、战友……一一对他说一声恭喜:恭喜啊,穆里斯,要晋升了。回来参加仪式的吧?
他没有理任何人,仿佛一夜之间就失去了所有表情和交际能力。
而被冷落的人只是有点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自讨个没趣,就离开了。
而穆里斯,直接向上面递交了退役申请。
理由很简单:他丧失了哨兵的能力。
有一种药剂,可以使哨兵丧失所有能力:强化过的五感、体力。但是,属于哨兵那种暴躁的意识海仍然会保留下来,所以即使注射过,也会发狂躁症,也会短命。
这种药剂一般都是给一些犯了比较特殊的罪的哨兵行刑用的。
而爱丽丝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得到了这种药,但是在给穆里斯注射下去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了。
“你确定?”她有点不忍下手。
穆里斯没有说话,眸中一片暗沉。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注射。
那种浑身的力量一点点被抽空的感觉,焦躁狂乱,却无力反抗……
而穆里斯却轻轻地微笑了起来,额角的冷汗滑落。
无尽的痛苦,无尽的忏悔。只因为冠上了那个人的名义,连疼痛都变得甜蜜——他甘之如饴。
穆里斯拖着一个木箱,满头大汗地打开了小房子的门。他拿钥匙的手甚至颤抖了好几次,才正确地把钥匙捅进去,旋开。
丧失了所有哨兵的能力之后,他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孱弱。也许是因为没有恢复过来……或者,永远都会这样了。
他的大部分积蓄都匿名转给了林涛父母,而剩下的钱,在教堂边上买了一栋小小的房子,带着一个花园。现在,他一穷二白,连糊口的钱都没有。怎么活下去,还要进一步打算。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推开了木门。然后,马上就被灰尘呛到咳嗽起来。
旧房子,旧家具,一台坏掉的电视机,没有电脑,书柜里倒是塞的满满的……
穆里斯怔了怔,然后慢慢地走了进去。
从今以后……
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单薄的瘦削的,如同迟暮的老人。
交代一下林涛的后事(滚)。下一章再解释从头到尾穆里斯是怎么想怎么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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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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