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夜不停的哀乐回荡在空气中。
岑旭湖躺在水晶棺里,晏盛朗没敢仔细看。
如果不是知道她还活着,此时站在这里,他会觉得死者一定是位可怜人。
在这间大厅里陪她走完人世间最后一程的,只有三个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至于和她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校门口之后就再没看过她一眼。
王三还在监狱中,岑旭湖一死,他的故意行凶就变成了杀人。岑旭湖的真正死因没有对外公布,外界舆论众说纷纭,各种歪门邪道的猜测都冒出来了。
徐二娟被放出来后,对着找上门的记者又哭又闹,连比划带呜咽地表示自己男人是冤枉的。面对记者关于岑旭湖的提问,她却始终听不懂看不明白。
血缘是天定的纽带,让每个人在毫无防备时便有了第一道面对无常世事的防线。
可有时向前走得越远,越会发现身后这血脉相连的防线,原来竟是吸血噬骨的无障碍通道。
晏盛朗为岑旭湖难过。
不过幸好,即使真的离开,最终她身边依然有人陪伴。
云桦已经很疲惫了,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整个人散发着掩不住的死气。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她却没有力气惊讶,只是抬起眼皮,和晏盛朗对视。
“我是岑旭湖的同学。”晏盛朗对她说。
云桦点点头,“我见过你。”
似乎意识到自己不太礼貌,她扶着椅子站起来,“这么晚过来,你……”
她猜不出晏盛朗的来意。
实在不熟。
她知道岑旭湖是没有这样一位朋友的。
旁边的岑秀和赵梓晟都被说话声惊醒了,走过来看着他。
“我有话和你说,是关于岑旭湖的很重要的事情,我们可以出去说吗?”晏盛朗问云桦。
云桦点点头。
旁边赵梓晟拦了一下,“我和你一起出去。”
这里再怎么说也是殡仪馆,后面都是森森墓碑,让云桦和一个陌生人走出去,怎么想都不合适。
云桦无所谓,怎样都可以,一切都随便,反正大家最终结局都一样。
晏盛朗没答应,“我只和云桦说。”
赵梓晟眉头微皱,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学生。
他认出来了,这人是在校门口替妹妹挡了一刀的男生,看起来是挺人模人样的,能替人挡刀说明品行也不错。
但是哪个正常人会深夜跑来殡仪馆,要和人喊出去聊天的。
不会是个神经病吧。
岑秀也不放心,她岁数长经历得多,此刻再悲恸也没有失去理智,而且云桦是个矜贵孩子,万一出点事谁也承担不起。
晏盛朗往外看了一眼,指着门外最远处那棵树。
“看见那里了吗?我们就站在那里,十分钟后回来。”
他看向云桦,“走。”
两个人在身后母子的注视下走出去。
凌晨的风很凉,刮在这个地方更带了一层萧索哀婉的气氛。
头顶的树叶哗哗作响,替远处碑群发出一些回音。
云桦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苦咖啡的香味随着她吐气弥漫开来。
她没说话,也不看晏盛朗,整个人淡得像她手上的烟雾。
晏盛朗想到了黎荔,当初爸爸离开后,妈妈也把自己折磨成了这副万念俱灰的样子。
如果不是爷爷奶奶,妈妈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
他想,云桦一定很爱岑旭湖。
岑旭湖自己也清楚这点,所以才会毫不犹豫让他来找她。
“岑旭湖让我和你说,不要烧她,她不能被火化。”
晏盛朗没兜圈子,一句话说明了来意。
云桦手里的烟掉到了地上。
她直直地盯住晏盛朗,好半天才转了下眼珠,飒丽的眉头皱起,她有点生气了。
在云桦开口之前,晏盛朗打断了她。
“先听我说。”
“岑旭湖还活着,你现在肯定觉得我是个疯子,但是我告诉你,茉莉花开的很好,这是岑旭湖让我告诉你的,她说只要告诉你你就会相信。”
云桦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抓着晏盛朗的胳膊,指甲深深陷进他的皮肤里。
晏盛朗疼得嘶了一声,看云桦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他只好继续。
“来的路上我想了想,刚才岑旭湖才知道自己去世的消息,她肯定很慌乱害怕,如果这句话不能让你完全相信,我还有一些信息要告诉你。”
他蹲下来将地面上的尘土堆在一起然后铺平,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在上面写下两个字。
——云桦
字架松散收尾潦草,但笔画间工整干净,“化”的左半边简化成了一个小小的“×”。
“你应该能认得出这是岑旭湖的字吧。你比我了解她,她会对陌生人随便写你的名字吗?我猜应该不会。可能她根本都不会和别人提起你,不然她出事后警察叫了她全班同学去问话,她的同学和室友却都没有说到你,因为所有人都没听说过云桦。”
“如果不是她自己写的,我模仿不出来她写的这两个字。现在你有些相信了吗?”晏盛朗问她。
“茉莉花,还有她说她想活着,都是岑旭湖自己告诉我的,她不想死云桦,你救救她。就算还是不相信也没关系,多留她几天,万一就有奇迹出现呢。”
云桦摸着地面上那两个字,觉得已经流干的眼泪再次涌上眼眶。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她在哪?带我找她。”
“我也不知道,我猜是在另一个世界。”
“……那她是怎么告诉你这些的,还有这字?”
晏盛朗停顿了下,“说出来你可能很难相信,我的血会变成雾,在雾里面写字她才能看到。”
云桦看他一眼,很礼貌地没有立刻说话,又抽出一支烟,她坐在地上
等脑海中的质疑和震惊过去了,她才说:“我想看看。”
要是能给她看,晏盛朗就不会说这么多了。
血雾会自动躲人,他在宿舍就发现了,只要有别人在,血雾就不会显现出来,甚至隔着墙壁室友在外面大声说话,血雾的颜色也会减淡。
晏盛朗摇头,“你还是不相信吗?那好,就当是我骗你。可是如果有一个让岑旭湖生还的机会,只需要天亮后保存好她的身体,不要被焚烧。你不做,她必死无疑,你做了,她可能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活过来,你要不要做?”
如果她说不,晏盛朗也理解她,毕竟对于没有亲眼见到那些怪象的人来说,他的话无异于天方夜谭,但凡脑子清醒的人都不会相信。
那么他就决定铤而走险。
他会找个时机把这里的三个人全部打晕,然后把岑旭湖抢走。
不就是……尸体吗。
来的路上他都已经想好了。
黎荔前不久收购了一家连锁餐饮公司,在离殡仪馆差不多一小时车程的地方,有这个公司的冷藏库。
他可以去仓库把冷藏车开过来将岑旭湖带走,然后藏在仓库里。至于会不会被人发现,发现了会怎样,就到时候走一步算一步吧。
不管怎样,晏盛朗相信妈妈会保护自己的。
“好。”
云桦将烟头摁灭在地上,夜色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我现在就把岑旭湖带走。”
晏盛朗有些震惊,“你……你相信我了?”
“就算是百分之一,我也会试一试,更何况是百分之五十。”云桦起身就走。
“等等等等!”
晏盛朗生怕她没想明白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情况。
“姐姐你听我说,她需要低温环境你知道吧,我家有个冷藏库可以把岑旭湖放在那里,我先去开车……”
“她不去仓库,”云桦摆摆手,“我带她去医院太平间。”
“太平间?”
云桦说了个地址,那里是荣城很有名的一家高端私立医院,黎荔很喜欢去那里做理疗。
原来这家医院和云桦有关系。
“好。”晏盛朗不再多问,和云桦告别。
只是走了两步他又回头。
“还有个问题,所有人都知道岑旭湖死了,如果她真的活过来了要怎么解释呢,这个我没有想好。”
“不重要,人活过来就行。”云桦现在无心想这个。
况且她觉得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大不了换个地方生活,大学不上了又怎样,岑旭湖想学的她都可以教。
晏盛朗觉得云桦言之有理。
没有在殡仪馆逗留太久,他去往镜湖心亭。
*
夜晚的镜湖阴森黢黑,镜湖心亭在湖面深处,要穿过七拐八折的湖面长廊才能到达。
晏盛朗走在木质的长廊上,每迈出一步,脚下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踩踏声。
一片叶子掉下来砸在他肩头,他吓得原地蹦开。
说不害怕是假的。
空无一人的湖心真的很恐怖。
远处湖心假山像一个忽远忽近的巨型怪物,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前行。
长廊两侧的湖面上,生长着几排水松,晏盛朗经过时,总有种在被窥视的错觉。
湖面时不时发出“扑通”一声响,有昆虫和不知名动物窸窸窣窣穿梭而过,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会去往哪里。
晏盛朗将手机手电筒的亮度调到最大,抽出脖子上的挂坠握在手心里,在心里默念着:爸爸保佑我,不要让我白来一趟。”
他的牙齿都在颤抖,越往湖心深处走,心里越麻嗖嗖的。
“来都来了,大过年的,都不容易。”晏盛朗给自己加油鼓气。
反正天不会塌下来,往前走就是了。
不大的镜湖,这段路今夜格外漫长,晏盛朗连走带跑花了快二十分钟,才终于到达镜湖心亭。
这是个很古雅的亭子,站在亭中向外看,漆黑一片的湖面深不可测,他忽然记起来这个场景曾经在他梦里出现过。
梦里湖水深红,有血从天边落下,还有沉重的落水声。
——扑通。
湖面下又有什么倏然闹出了动静,这声音和梦里一模一样。
晏盛朗将手机亮光对准声音发出的方向,那么一点微弱的光,根本照不亮幽深湖水。
可是湖面却渐渐泛起了深红色,深红如浓墨……
他抬头,夜空不知何时竟成了胭脂色,在深重的浓云后面,一幕幕梦里曾经出现过的废墟场景飘过。
手机从手中掉下,砸在木头地面上,一声闷响之后,晏盛朗垂下手,鲜血顺着掌心纹路落进了血湖之中。
鲜血是从刚才摔倒时手掌心磕破的伤口里流出的。
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大脑又懵又清醒,脚步虚软地后退了两步,撞在身后长廊的护栏上,护栏“哗啦”一下脱落,连成一片的木头掉进水里。
他整个人失去平衡,也跌进了湖水之中。
明明会游泳的,可是任凭他慌乱之下怎么划动冰冷的湖水,身体还是越来越沉重,五脏六腑都被浸入了水中。
失去意识前,晏盛朗的最后一个想法是——我可真能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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