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林一沉默地低头看着，站在下方的江渐流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微微侧过身，仰头看向他。
桑林一和他对视，手却握紧成拳。
陶瓷女仆慢慢走来，似乎没有爱丽丝的记忆：“大人，需要用餐吗？”
桑林一垂眸，“好。”
“您是去餐厅，还是由我带入房间用餐？”
“去餐厅吧。”
“是。”
陶瓷女仆说着走向门口，桑林一则是踩在地毯上往前走了几步，随后说：“有鞋吗？”
他身上只穿着宽松的白袍和长裤，裤腿长到遮住脚踝，但却没有穿鞋。
女仆立刻为他拿来一双鞋，穿好后，桑林一跟着她走出房间。
这间房间似乎是这一层唯一的房间，女仆走在前面带着他走上螺旋楼梯，并为他介绍：“陛下的房间在第四层，就是我们现在在的这一层，餐厅布置在一楼隔间。”
整座城堡格外得大，风格简约厚重，配色以黑为主，墙上虽然挂了不少画框，但却都是空白的，没有任何内容。
桑林一的视线移过那些画框：“为什么挂上这些空画框？”
女仆却说：“这是新挂上的，是陛下的要求。最近来了一位画师，也许是陛下想要作画了。”
桑林一不再多问。
来到一楼，大厅是舞厅，餐厅则是在隔间里。
巨大的圆桌上还没有食物，桑林一落座之后，数个陶瓷女仆推来食物推车，开始摆放食物。
好在食物和这个混乱的世界不匹配，是非常正常的食物，只不过菜品数量过多了。
女仆朝他鞠躬：“我们因为对您的口味了解还不够深，于是让厨师做了很多样式，您挑喜欢的食用，之后我们会安排适合您口味的餐品。”
桑林一没有拒绝，冷淡地点了下头。
他看上去兴致不高，面无表情地开始进食。
过了会儿，他开口问：“江为什么是你们的皇帝？”
女仆犹豫着，还是回答了：“陛下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我们因陛下诞生。”
“什么是行刑日？”
“这个世界是陛下的所有物，包括怪物在内。不知为何，近年来那些暴躁的怪物越来越多。”
“陶瓷骑士们听从陛下的指令抓捕它们，每天的早晨就会由陛下进行刑罚。”
“这个世界的所有居民，都是怪物？”
“是的。但……陛下是什么，我们也不清楚。”
桑林一没再继续问下去了。
没过多久，餐厅门口响起脚步声。
桑林一抬眼，看到了匆匆走来的江渐流。
他换上黑色的军装，直直朝他走过来。
桑林一朝他伸出手，江渐流的脚步一顿，随后犹豫着也伸手，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
桑林一牵着他，让他坐在自己身旁。
江渐流视线一刻也不移地看着他，坐下后，靠过去想要抱他。
桑林一没拒绝，轻轻拥抱他。
江渐流的头靠在桑林一的肩窝里，银白的发丝丝丝缕缕地拂过他的脸颊，他敛着眼，抬手捻起一缕桑林一的发丝，凑近嘴边轻轻亲吻。
桑林一的声音很轻：“你在哪里找到的我？”
江渐流微微闭了闭眼：“……地牢。”
“我……我闻到了你的味道。”
桑林一沉默一会儿，“我身上有味道吗？”
“嗯。”江渐流沉迷一般地亲吻桑林一的侧脖：“我喜欢的，好闻的味道。只有我能闻到……”
桑林一抬手轻轻按住他的头，但没推开他：“他们说这里是你的世界，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因为我而诞生。”
江渐流坐直了，认真地和桑林一对视：“你想知道吗？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全部东西。”
桑林一点头：“好。”
“这个世界一开始，只有一棵树和我。你有看见吗？就是城堡旁边那棵巨大的树。那棵树和我是这个世界唯二的存在。”
“但后面，因为我出现了，这里开始出现「红墙」。你有见过吗？那就是一种红色的、一大片蔓延出去的墙。”
桑林一摇头。
“墙里，开始诞生怪物和世界。”
“有些怪物有理智，有些没有。”
“我是这里所有生命的管理者，我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我能轻易地杀死那些怪物。”
“后来，理智的怪物们开始尊我为皇帝。”
“他们叫我黑皇帝。”
“我的城堡开始建立，怪物们成为我的臣民。”
“我愈发明白，这个世界因我而存在。”
“随着红墙越来越多，我开始意识到——”
“我原来就是怪物诞生的源头。”
“我的痛苦滋生怪物。”
桑林一抿唇。
“于是我开始沉睡。我想通过沉睡的方式避开痛苦的滋生，这是有用的。”
“但……我醒了。因为这个世界被一辆列车撞破。”
“我的天空破开，列车冲入。”
“我醒了。”
“我以为那辆列车是新的怪物，所以我召集士兵，准备毁了它。”
“然后……我遇到了你。”
“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我对一切逆来顺受，一知半解。我不知道我的名字，也不知道诞生的意义和原因，我的心脏像是死物，它从来没有跳动过。”
江渐流牵着桑林一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桑林一感受着他跃动的脉搏。
“我看见你了。”
“我感到血液在一瞬间沸腾，我闻到了你身上令我着迷的味道……抱歉，我知道这听上去会让我像一条狗。”
“但，我遇到你之后，我好像开始活了。”
“可我没能留下你，列车把你带走了。”
“天空合上的一瞬间，我和巨树共感。我终于明白，我其实就是那棵树。”
“而树，却开始腐烂了。”
“在腐烂的根系里，红墙诞生。”
江渐流抱住桑林一，语气痴迷：
“我很疼……我知道睡会让我好受一点，可我睡不着。”
“我开始想你。”
“你只是突然进入我世界的人，为什么我会这么爱你？”
“我不明白，可我就是知道我好爱好爱你。”
“我的身体在腐烂。这个世界在一寸寸崩坏。”
“好在，我等到你了。”
“我闻到了你的味道，发疯一样跑去找你。”
“好在我真的见到你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对你的唯一了解是我的脑子里忽然出现的你的名字。我也不明白我们为什么相遇，我有太多不能理解的事。”
“我只是爱上你了。”
“我越来越痛……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呢？”
“我不害怕死，但你来后，我后悔了。”
“我不能死。”
“我如果和这个世界一起毁灭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江渐流紧紧抱住他，像拥抱一块浮木，一片羽毛：“我很快就会死，这一次就留下来吧。”
“如果你在，也许我死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痛了。”
桑林一的手在颤抖。
江渐流和他十指紧握，用脸颊去蹭桑林一缠着绷带的脖颈：“留下来吧。”
“我好爱你……也许你也爱我吗？”
桑林一咬唇，抬手捧住江渐流的脸颊。
他们视线相对，桑林一压住眼眶里的泪水，朝他笑：“嗯。”
“我也是爱你的。”
在江消失的三年前，桑林一刚刚前往日本。
他正好十八岁。
明明才十月底，气温就已经低的可怕。
桑林一穿着风衣走在街道上，抬头去看屏幕上播报的新闻。
「“据悉，海豚湾目前污染指数已达红色预警……海豚湾原住民已全部搬离，当局已设置其为重度污染禁区……”」
忽然开始下雪了。
不过天气的变化已经非常常见，在安全区的街道上四处备有公共雨伞拿取处。
桑林一随手拿起一把伞撑开。
他垂眸，看着雪逐渐在地面覆盖。
他很轻地呼喊：“……江。”
无人回应。
江从一天前开始消失。
桑林一知道，他太痛了。
污染再次加重时，江总会悄悄离开。
桑林一握紧伞柄，抬头，紧紧凝视着屏幕上播报的海豚湾图片。
入眼一片血红。
桑林一抿唇，举着伞转身离开。
他以为江在那一天不会回来了。
那一天的雪下得很大，当局又连夜下达污染蓝色预警。
毕竟反常季节下的雪都含有微量污染，虽然达不到让人体变异的程度，但下得过大过久仍然会对人体造成损害。
桑林一在傍晚时出了趟门，没有别的原因，只是需要散心。
他孤身一人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路过的污染检测器指标因为雪的原因已经从绿色到了蓝色。
路灯微弱的光把他的影子照在雪地上，桑林一低头站在路灯下，一言不发。
他陷在悲哀里了。
眼前是白茫茫一片雪，桑林一只觉得无穷无尽的悲哀。
他转身，准备回去。
他以为等不到想见的人了。
可他转身，面前飘着一大束灿烂的满天星。
桑林一微微睁大眼睛。
满天星飘在空中，悬在他面前。
熟悉的声音疲惫地在耳边响起。
“……生日快乐，阿一。”
明明很痛。
明明身体在腐烂，灵魂因为疼痛而震颤。
但他还是来了。
也许爱上江实在是无法控制的事情。
桑林一想。
三年前的他抱住那束花，笑着点头。
而三年后的他拥抱住眼前即将腐烂致死的怪物，实在无法忍耐眼眶中的泪水。
泪水漫过银白长睫，顺着脸颊滑落。
桑林一抱着江渐流，无声地流泪。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减少江的痛苦？
为什么只是活下去，就让他如此痛苦？
桑林一好想问三年前的自己——
桑林一，你知道你会在三年后，永远地失去他吗？
纯恋爱，下章也纯恋爱，有回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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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139/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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