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放开她!

他内心挣扎着,直觉这番对话走向异常,不仅伤害了他,也刺痛了她,几度尝试开口,却遽然间沉溺在自己挥绰苦涩的思绪中脱不开身,进而先等来了她的声音。

“有什么事,你还是坐回位子上说吧。”尤宪面色逐渐恢复如初。

他便顺势归座,以一杯凉透的白茶结束二人这番对话。

等他再次出声,话题陡然转变,“在下前日因病请假一日,未去大理寺点卯,昨日听杜寺卿说,县主派人来寻过我。”

“也非专程寻你。”尤宪冷冷淡淡,“只是遇着一个当街闹事的纨绔,劳烦您大理寺出面给这人收拾了。怎么,这就是你说的大事?”

“县主能有此等为民除害之心,自然是好事。只不过——”时昀正色,“大理寺专司重案审判,地牢里关押的也都是些重犯。这类犯事并不重的,应当由巡捕司出面缉拿。”

“是吗?那还真是我孤陋寡闻,在时少卿面前闹笑话了。”尤宪脸上没有半点方才的动容,复又恢复了以往对他的高高在上,“只是我前几日才被时少卿抓过一次,想着我没什么罪也是被带到大理寺交由您审判,这些小偷流氓之辈,您不更应该出面了吗?”

她手上施力,捏紧座椅扶手,食指戒顶端红宝石戒面与木椅上繁杂精致的刻纹冲突起来,摩擦出刺耳的铮响,是一种极为危险的声音。

他再次起身,谢罪:“上次之事,多有冒犯,是在下的过错,恳请县主原谅。”

“若我不原谅呢?现在你敢无罪证抓人,以后莫不是要直接对我上刑了?”

“可失踪案向来都是从最近接触之人查起,县主正巧在其失踪不久前与其有过来往,在下办事或许唐突了县主,却合乎规制。”

“好一个合乎规制。”尤宪也从主位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待她终于站定,二人之间不过尺余远。他分明比她高出半头,气势却隐有不胜之势。

“那我就祝时少卿早日侦破此案。毕竟英国公府那边,可不好对付啊。”她凑近他耳边,轻声细语说道,却仍旧不改她话中夹枪带炮的挑衅意味。

一声通唤响起,便是送客的意思。

称心堂后门,尤宪蹜出,被红菱阿莺攒拥着回后院。而岁岁则与之相反,返回堂中送客。

炽烈天光下,尤宪脚步如飞,掀起一阵风,吹动她缝着织金眉子的藕色衣摆,轻纱飒洒。

“邢邕回来了吗?”

“回来了,消息也带回来了。”阿莺紧随尤宪的步伐,“那任熙是陈州人,今年二甲第七十八名。”

“陈州人,好啊。”尤宪嗤笑出声,声音愈来愈响,“一个嘉州人,一个陈州人,相隔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两人却是同乡。继续去查,时昀到底什么身份!”

阿莺应下,同时与一旁的红菱对视一眼。

尽管没听着称心堂里的对话,为着县主这横跨六年的心结,二女也能猜个**不离十了。

这时昀,还真是越挖越有啊。

今日是朝会日,时昀下了朝便打马北上往公主府去。离了公主府后径直回家,当时是,烈阳高照。

被送出公主府后,他便觉心乱如麻,道是对她,对自己,都看不分明。

他这一日既见了她过问他家事时古怪但柔和的神情,又见了她这些日子最爱摆给他看的那副趾高气昂的嘲讽,恍觉“女人心海底针”并非假话,他自知之前大理寺一事的确开罪了她,今日借着这由头登门也大概率会惹得她生气,却不知她为何转变如此之大、如此之快。

大抵还是因为,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吧。

六年前初见,他以为她是黄金屋里长大的端静贵女,却意外窥得她灵动、稚气的一面。

而如今,她已二十有一,那股隐藏在她身上的威压终于长成,向众人昭示她令安县主本来就该是这般雷厉风行、不拘一格的女子。

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心绪。总的来说,应当还是欣喜更多些。只因他很久没有见到她那柔软的一面,他迷恋于这种只投向他一人的温柔与关怀。

那他之后还要继续吗?

要继续靠近她吗?

要告诉她吗?

他不知道。

下马,牵马,添草料。

然后便推门,回到他那不够宽敞的一方宅院。

他到底不是个爱活在梦里的空想之人,人世间的一两银子、一石米、一床褥子,都会将他从飘飘云端拽回到繁杂日常中。

有些不属于这个家的声音传来。而里面的人听见动静,也出门来迎他。

“时兄!”

那人正是任熙。

时昀派了时仪一早就去寻任熙,把摆宴相关的消息给传过去,却不成想任熙同时仪一路回来了。

“时兄大恩大德……”

“说这些做什么?”他扶起躬身谢礼的任熙,同他一起回屋。

屋里早已摆好酒菜。任熙开口:“小弟带了些酒来,又让赵妈做了几个菜,咱哥俩喝些?”

“我下午还要去大理寺。”

时仪端菜进来,道:“公子,今日是朝会日,这大理寺您也不是非得去不可,不如在家里好好歇息歇息。”

任熙:“我知道时兄身子还未痊愈,专程买的不醉人的酒,刚才闻了闻,的确不烈,你喝两杯也正好去去病气。”

待二人落座后,任熙先给时昀倒上半杯,然后才是给自己倒上一满杯。

“时兄,我干了,你随意。”

时昀浅笑,吞下那将将没过杯底的酒液。

“宗明,我派时仪去寻你,事都说清楚了吧?”

“都交代清楚了。我随时都有空,试菜的日子就时兄您来定。”

“好。”

“还有那宴请宾客的名单,我还得再确认一二。”

“不必着急。”时昀应下。

这时,院外有叩门声响。

时仪去见人:“谁呀?”

“请问这是时昀时少卿的家吗?”

“正是。”

“我是忠毅侯府派来给时少卿送请柬的。”

“忠毅侯府?”时仪疑惑。屋里二人也听见了这声音。

“忠毅侯府严家,严时文!”任熙道。

时仪之前陪着时昀去过樱桃宴,也很快反应过来,竟是严探花郎家。

说起来,他家公子当天闷闷不乐一整日、后来又为救人下水,都跟这严探花郎有关。

想到这,时仪脸上的笑容淡了三分。

“我家公子本月廿日在畅欢楼摆谢恩宴,这是给时少卿的请柬……”

时仪拿着请柬进屋:“这严探花郎给公子递请柬作甚。”

“时兄当年也是探花郎,在翰林院任过职,严时文想结交时兄,也实属正常。”

时仪没被这理由说服:“跟他有什么好结交的。”

时昀终于开口:“好了,这是什么大事。侯府送出的请柬怕是少不了,即使我不去,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

*

入夜。

长街上,灯火零落,已接近各坊市闭门的时辰。

尤宪闲得无事,领着几个姑娘出去逛夜市,吃够玩够才满心不舍地回府。

几人没驾车也没骑马,说是要自自在在地用脚逛一程。可谁成想,路上不知哪来的尖石子,好巧不巧、好死不死地扎穿了尤宪的绣鞋鞋底。

“我这鞋可是新做的!”尤宪被扎了脚,不心痛自己,反而先想到这只锦缎做面、鞋头缝一圈珍珠的鞋子。

她就近寻了个台阶坐下,红菱掏出火折子为她照亮,而瑚光脚程快,赶紧跑去买了盏灯笼,灯光下,尤宪这才看见自己鞋底正中自下而上贯穿鞋底的那枚砾石。

“还好,没扎伤脚。”阿莺道。

尤宪将正中最大的那块石头取出,本来以为这就结束了,却不想,鞋一穿上,竟还有些稀碎的小砾石横在鞋底,她毫不防备,一往下踩,被扎得要跳起来。

这时,红菱插嘴:“我就说吧,出门还得揣把刀在身上,你们瞧,遇上这种事,只有刀能把这些小石头给挖出来。”众人不理她。

而尤宪还在研究她那只鞋。

结果出来了,这只鞋穿不得了,她又不敢只穿着罗袜光脚踩在地上一路走回府——这些砾石连鞋底都能扎透,还怕扎不透皮肉?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显而易见,现下唯一的解决之法,就是派人回去带匹马来把尤宪给载回去。

这差事自然落在瑚光身上,尤宪几番叮嘱:“用轻功,跑快些!”最终也是如愿见着瑚光一瞬消失的身影。

而剩下几人也很讲义气的守在尤宪身边,陪她一起等待。

岁岁顿悟:“所以说,夫人老爷让我们保护县主,就是这个意思。咱县主入京六年,真正要闹上人命的大事还真没咋遇见过,我们平时顶多打打流氓、帮县主吵吵架……”

连翘应和道:“但现在我突然又意识到保护县主的真正意义了。看县主现在这么柔弱,可怜巴巴坐在角落里,谁看了不想保护……”

“一边去!”尤宪做势要拿鞋扔她们,“你们要是待不住就自个回去。”

几人嘻嘻哈哈,“我们要是回去了,谁保护县主您啊?”

“我用得着你们保护!”

众人笑笑闹闹,就这样磨过去许久。

可到底是晦夜时分,更鼓声就快响第二轮,四下黑漆漆、寒测测的。浓云叆叇,连星子都没几颗,渗人得很。刮来的风也带着些刺骨的阴森,无情惩罚着薄裙纱衫包裹着的肉身。

“瑚光怎么这么慢啊……”

“再晚些要关门了。”

“瑚光不会是出事了吧!”红菱惊声,吓人一跳,如愿招来一顿骂。

大街上摊贩货郎一个接着一个离去。之后就是些深夜归家的马车声。可到最后,马蹄声都几乎寻不着了。

尤宪蜷缩成一团,有些昏昏欲睡的意思。

直到一阵不疾不徐的马蹄声响起,再次打破这份骇人的宁静。

可渐渐地,这马蹄声由远及近,也悄然成为恐怖氛围的一部分。

红菱抓紧了袖中的暗箭。

这道马蹄声似乎得了指引,越来越近,越来越频繁……

烈马嘶鸣,引得众人转头。只见一匹黑马不知何时已停在眼前,月华在它油光水亮的鬃毛上投下一片光影,可那上边——

没有人。

一阵微弱的风刮来,尤宪手里的灯笼蓦地熄灭。

浑身一紧。

“唔!!”

呼吸猛地被扼住,一只宽大的手掌盖住她半张脸。

手中灯笼落在地上。

身后人的气息与温热编织成一个新的灯笼骨架,而她身处正中,是那小小的烛芯,即将被这窒息的热意点燃。

她猛烈挣扎,挣出的双手肆意捶打在那人身上。

几人察觉连忙奔来救人。

“县主!”

“你是谁,放开她!”

“你要什么都好说——”

“当真?”

众人连带着一直挣扎的尤宪都安静下来。

红菱藏在岁岁身后,小心调整着袖箭:“当然。”

那人隔着一层面巾的声音略有些闷,“那我要——”

趁他松懈,尤宪一肘猛击他腹部,另一只手骤起扯下他的面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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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放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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