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上下，从四肢到躯干，都一点一点软了下来，失去力气，她突然支撑不住地倒在窗框上，发髻上一只珠钗被窗框磕中，直直坠落到大堂的木质地板上，铜线断裂，散了珠子满地。
时昀紧忙扶住她，连声问：“怎么了！县主——”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她一手有气无力地推开他。
可她的尝试只是徒劳。她第一次发现，他力气这般大，硬生生把她的身子掰正了向他。
借着窗外的灯光，他看清她青红交杂、极为难看的脸色：“县主可是喝酒了？”
她点点头。虽然关系不大，但还是让他认为是酒液的作用吧。
“得罪了。”他一手揽过她腿弯，将她打横抱到一旁的小榻上，又出门找小二要了盏灯，重新点亮室内，这才回到她身边。
“只是头有些晕。”她不太想去看他，朝小榻内侧躺着。
“县主身边的人呢？”时昀问。
尤宪颓丧地回答：“没带人来。”想起走了约莫有一刻钟的罗惜月，“我去找罗惜月，我怕她出什么事——”
“县主！”时昀来不及也不敢阻拦，只好跟上她。
尤宪并未喝醉，只是受到打击，一时间慌乱，脱了力，歇息一会，便觉好多了。听到身后时昀跟来的焦急声音，知道他定不敢对她怎样，便自顾自去寻李老板，问罗惜月的下落。
于是乎，李老板便看见他做梦都不敢想到的一幕——尤宪一路小跑来。而时昀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面上满是担忧。
他明明没告诉时昀，县主在隔壁的事啊？
尤宪站定，微微喘着气，时昀跟上来，犹豫一瞬最终还是伸手扶上她。尤宪并未挣开。
所以是县主这边把话说清了，还是时少卿不装了，还是怎么着？
李老板犹疑开口：“县主？”
“罗夫人去哪了？”尤宪开口就问。
“罗夫人？蒋二爷今儿个也上咱楼里请客来了，罗夫人没同您说？”
蒋二爷？
蒋二爷蒋仲勋正是罗惜月的夫君。
李老板：“罗夫人方才问了蒋二爷定的雅间，就进去了，人到现在还没出来。”
去寻自己丈夫这实属正常，可忆起罗惜月那勉强的笑容，以及她饭桌上的心不在焉，绝对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尤宪命令：“带我去。”
李老板也很顺从地带上了路，可路上他还是忍不住道：“县主，这人家是夫妻，咱现在贸然进去不太好吧。”
“出什么事，我担着。”尤宪目不斜视，“以及不管看见了什么都不能外传。”
“好，好。”李老板连声答应，又借着转头看尤宪的功夫悄悄看时昀。
时昀同样目不斜视，只不过他看的不是路，而是身前的尤宪。
这……他可能是年龄大了，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些年轻人了……
李老板将二人领到二楼外侧一间雅间门外，只见这房门紧闭，一点传出的声音都没有，安静地让人怀疑里面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人。
尤宪推门，推不开。正当时昀打算帮她的时候，尤宪示意两个男人都往边站，自己猛地一脚，踹开了门——
门内，罗惜月正对门肃然而坐，而视线向左，一男子坐在小榻上，神色张皇，怀中笼着一娇小女子。
这一对男女都因着她这一踢门而吓了一跳，唯有罗惜月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见怪不怪了。
“看吧，你以为家丑不外扬是我一句话的事？”罗惜月对那男人道，旋即转头看向尤宪，面含歉疚，“今日实在是我招待不周，给县主赔罪了，还望县主见谅，我改日再请。”
“说这些见外话。”尤宪见里面没有什么不该看的，便示意后面人可以跟来，但最后只有时昀一人入内，李老板很知趣地在外面把门关上了。
尤宪坐在她身边道：“我也是见你先前面色就不太好，这一趟去了太久，怕你出什么事。”
罗惜月讥讽地笑：“我自然是出不了什么事的，真正出事的——”她挑衅地看向那一双男女，“是他们蒋家。”
那男人正是罗惜月的夫君蒋仲勋。
而他怀里的女子，“也是他们蒋家的姑娘，这可是，堂兄同堂妹呢。”罗惜月笑道。
罗惜月见时昀跟来，也不觉惊诧，与其点过头，问：“时少卿您来讲讲，同族兄妹乱.伦这算什么罪。”
听到这，蒋仲勋忍不住怒骂出口：“罗惜月，你少血口喷人，我和安娘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罗惜月愤而起身，“好一个清清白白，要不要我把你们这点破事抖露到你蒋家族老面前，所有人全去祠堂跪着问祖宗，看他们怎么说？”
蒋仲勋不语。罗惜月取得上风。
而时昀也趁着这空档尝试回答：“咳咳，罗夫人，这事虽为人不齿，却并不违反法令，不归我们管。”
尤宪横他一眼，一手抚着罗惜月的背，一边安抚：“可别为这些糟心事坏了身子。”
她又瞪一眼蒋仲勋，这男人自然是不敢同她发火的。
“你若不想回蒋家，要不这些天先同我回公主府住？”
罗惜月听到这，终于窝在她怀里哭了：“那怎么好麻烦县主，我外祖家在京中，我回去求外祖替我主持公道。”
罗惜月家不在上京，尤宪也是想着她这出了事，娘家离得远，一时半会而来不了撑腰的人，如今知道她在京中还有亲戚，也就不担心了。
而那边，蒋仲勋道：“你——”
“你什么你？”罗惜月对他狠狠道，随后又转过头来朝尤宪诉苦，“您可不知道，您来之前，他还威胁我，说我没证据，我要是敢说出去，就要休了我……”
尤宪道：“他敢？”
罗惜月感激道：“正是县主来了，有了个他不敢惹的人证，他才不敢说话。”
“好了好了。”尤宪掏出帕子替她抹眼泪，“咱俩来时同乘的那马车是他蒋家的？那可不敢坐了。你外祖家在哪？我赁辆车送你回去。”说着，她扶人起来。
一旁时昀见状，道：“我去赁马车。”
“有劳时少卿。”罗惜月道。
一推开门，就见李老板等在门外的声音，方才他们几人像是比嗓门般一个比一个声音大，李老板不可能没听到，但他还是恭敬有礼地问几人需求，包括里面那俩，面上跟个没事人似的。
等三人一同乘上马车送罗惜月回外祖家时，已过戌正时分。夜色浓如墨染，天上繁星明灭。
相比起来时坐的，此时的马车内并不宽敞，尤宪和罗惜月相对而坐，而时昀声称要保护二女安全，跟着上车，坐在了尤宪对面。
他本以为她会像往常那般三两句话否决他，可他这次并没有，默认下来。他便猜想，兴许是因为这回她身边没带人出来，多少担心自己的安危，便任由他厚脸皮的跟上来。
然这样一想，不是说明尤宪信任他吗?
想到这里，他满意得笑了。
但尤宪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车内光线昏暗，也没看清他的笑。
可有一点，尤宪还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今日罗惜月来访得太突然，她出门得也突然。虽未带姑娘出来，但不代表她府上那几个小子没跟来啊，指不定打扮成什么样，在哪悄摸跟着呢。
罗惜月的外祖家在城北天宫坊，她外祖父早已致仕在家颐养天年，如今是她舅舅在朝中做官。
把罗惜月平安送到地方后，车夫便问他二人之后往哪去。
可尤宪今日想起同时昀之间发生的事，只觉五味杂陈，不想同他单独相处下去，又念着此处离公主府并不远，便决定自个走回去，消消食。
可时昀不依。他虽还是不习惯这样与她单独相处的场景，却隐隐察觉到她对他的态度有些改善，更不愿意就这样轻易离开了。
于是乎，在时昀“护送县主安全到府”的由头下，车夫驾着空马车回畅欢楼了。独留这一双各怀心事的男女，在热闹夜市中大眼瞪小眼。
仍是尤宪在前，时昀紧跟在后。可他总觉得她有意甩开她似的，干脆放开步子，几步就追平了她的步伐。
尤宪察觉，道：“我是县主，你只是一个四品官，同我并排走，你逾矩了。”
他低声道：“可大梁没有这样的规定……”
是吗？她还真不知道。
可他以前不都是那样吗？哪怕是她让他跟上，他都不会愿意。虽然她并未这样做过。
怎么，现在转性了？
尤宪也不管他了。
可他总是没话找话，就着街边景观，一会问这个小吃想不想吃，那个灯笼好不好看——诶，慢着。
还真有点好看。
是一盏很精致的缉珠八角灯，即使不点亮，做摆设也好看。
她便问价。时昀原本呆呆愣愣立在她身侧，此刻像是想起什么，主动掏荷包抢在她前面付了。
“多谢。”她很不走心地道谢，旋即问他，“你要求什么，说吧。”
他当即扭头。
暖黄灯辉同她的侧脸一并落入眼底。
“……我不求什么。”他道。
尤宪察觉他的视线，原地停住，转身看他：“真的不求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咯。”
“求……”可他所欲所想，不该是求来的，而该是他自己争来的。
于是，他郑重道：“那我想求县主回答我一个问题，不加隐瞒。”又补充，“县主放心，不管答案是什么，我都不会过多追问。”
“为什么不追问？”她还不知道他的问题是什么，却觉得他这补充怪得很，是再没用不过的废话。
他答：“因为，往日已已。我心中所想，唯有眼下，心中所求，也求的是将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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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心中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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