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李明月仍然记得这日的情景。
马车从王城出来的时候天未破晓,月色还未从碧空落下,高大巍峨的王城被白雪覆盖。
天地间漆黑而寂静,城门口伫立的石兽虽是死的,看起来却像随时要张口把他吞吃入腹一般。
李明月冷静地把目光从石兽身上抽离,他不断想起昨夜发生的种种。
宗政言澈落水,伺候的宫人只说是意外。
可据他所知,宗政言澈是熟悉水性的。
带着满腹的疑问,他和江文山见到了宗政言澈。
那时的宗政言澈气若游丝,太医说是因为风寒勾起了心疾,他们来来回回的施针开药,榻上的宗政言澈依旧不见好转。
再然后,楚云轩于北辰殿内召见了他。
那位承文将军也在。
“李明月,如今太子病重,鲜卑使臣已在驿馆,你可愿意代太子去鲜卑为质?”
楚云轩开门见山,完全没给李明月开口的机会。
“而且鲜卑已经点名让你为质了。”
殿内烛火摇曳,李明月跪伏在地,神色晦暗不明,心下一片了然。
“启禀陛下,臣愿意入鲜卑为质。”
“如此,便是国泰民安的好光景了。”
承文将军手持拂尘,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好,寡人没看错你。”
楚云轩露出莫名的笑意,“李明月,明日一早你便随鲜卑使臣出发。”
“是,陛下!”
楚云轩看着跪在地上沉默的李明月,看着他泛白的指骨捏紧,长长的眼睫细碎的颤抖。
这一瞬间,楚云轩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若此时跪着的是燕文纯,他只会更畅快舒心。
燕文纯,你的好日子过得太久了。
临行前陛下再三嘱咐他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谨记臣子的本分。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所有人就都在陛下的算计中了。
什么太子为质,不过是个让他名正言顺,心甘情愿的幌子罢了。
这样想着,城外传来三声鸡啼,天已开始透亮。
此一去,便是归期无定。
遣送质子的人马跋涉千里,中途也曾休憩几回,但李明月却几乎未曾合眼。
快马加鞭,李明月很快便到了鲜卑。
城门外人来人往,泥泞和潮湿让朝歌这座被阴云笼罩的城池愈发显得阴晦不祥。
入了城门一路向东,成千上万衣不蔽体形容枯槁的奴隶正在建造着那座即将用于祭祀鲜卑天神的高台。
李明月看了一眼,只觉得满是罪孽。
马车摇晃着前行,终是到了鲜卑朝堂。
伴随着庄严肃穆的钟鼓之乐,大殿的殿门缓缓打开。他望着被数十名宫人咬牙合力才缓慢推开的殿门,心里格外的平静。
“西楚质子到!”
鲜卑王的苍老声音自大殿最高处响起:“你就是李元胜的儿子?”
“家父乃是冀州王。”
彼时李明月仪态端华,双眸平静中泛着光泽,既有少年郎的明俊,亦有孩童的纯净。
本来肃穆的朝堂,所有不约而同屏息了一须臾。
“好、好、好,不愧是李元胜的儿子……”
鲜卑王抚掌而笑,当年他与李元胜可是劲敌,如今故人之子就在眼前,实在教他恍惚。
“拓跋将军,你带着二公子去见见太子吧。”
“是,大王。”
鲜卑王所称的拓跋将军正是当年和穆羽交手的拓跋宏。
他仔细看了李明月半晌,只觉得穆羽和李明月的眉眼间有些许相似。
李明月察觉到拓跋宏炽热的目光,表现的越发坦然。
“二公子,请吧。”
拓跋宏于前侧带路,李明月跟在他的身后。
太子的宫殿是典型的鲜卑风格,金银交错,奢华无比。
而在宫殿的最中央是一个巨型演武场。
这也可见鲜卑尚武的传统。
演武台四周关着各样珍禽猛兽,远远地就能听到野兽的嘶鸣声,配着树叶间森森的虫鸣声,没有人声只有禽兽声,确有几分让人胆寒的恐怖。
这与当年在上林苑见到的猛虎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此时,林内响起一团响动,李明月正觉不对劲之时。
只听“嗖”的一声闪着寒光的暗箭挟着劲风从幽黑处发出,李明月侧身躲避,面颊还是被箭尖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口。
李明月扭头一看,拓跋宏竟然也消失了。
他警惕地眯起眼睛攥手成拳,只见一个的从密林幽黑处走出,道:“你就是父王常念叨的李元胜的儿子?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只见那人仪表翩翩,气度不凡,看向李明月的眼神却是趾高气扬。
李明月平静回礼道:“太子身手不凡,若有雅兴我们可择日切磋讨教。”
李明月的知书守礼倒让鲜卑太子讨了个无趣,“好啊,这可是你说的,本殿记住了!”
鲜卑太子收起弓箭,招呼一众随从远去。
李明月心里暗想,这位太子,还真是半点心思也藏不住。
……
将近年关,雍州上下都忙碌起来。
十二楼每日迎来送往,也比往日更热闹了些。
只是苏珏不在,大家忙碌了不少。
气的季大夫再次破口大骂。
傍晚,沈爷回到十二楼,青莲先生披着狐裘抱着暖炉坐在院子里看着沈华练剑,“沈华很聪明,过个一年半载都能打败你了。”
沈爷点点头,沈华痴迷武艺,整日在十二楼练剑,她说她想快一点强大起来。
所以沈爷回来的时候沈华正在练新学的招式。
风雪纷飞,瘦弱的沈华剑意凛冽如冰。
“师傅。”沈爷对着沈爷行礼。
沈爷脸上带着笑意,“练了这么久,和小暑儿她们休息一会儿吧。”
“是,师傅。”
沈华离开后,青莲先生出声叫沈爷陪她走走。
两人行至瞿溪亭时,早有机灵的小丫鬟将亭中的炉子生好。
所以青莲先生和沈爷此时围在炉边,并不觉寒冷。
十二楼的人都是有眼力见儿的,谁也不凑上来。
青莲先生转头要落座时候见那人的肩头落了不少雪花,她停了动作,柔声道,“梦溪,别动。”
她抬手,素白的手指轻轻将沈爷身上的雪花拂落,指尖留下晶莹的水滴。
二人不过咫尺,抬头怕是就要撞在一起。
两人靠得极近,近的沈爷感觉到了青莲先生的呼吸喷洒到了自己的脖颈上,有些酥麻,还有些痒。
沈爷一时并未反应过来,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喊了一句:“先生……”
“梦溪,你肩头落了雪。”
青莲先生后退一步,仔仔细细的把人看了一通,直看的人脸上泛红才说道:
“梦溪,雪化了会弄湿衣物的。”
“多谢先生。”沈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任由青莲先生动作,气氛莫名有些旖旎。
待青莲先生收回手,沈爷也伸手上前,同样小心仔细地给青莲先生清理衣服上的雪花。
“这样的日子真好啊。”青莲先生不由得感叹。
她的前半生风雨飘摇,很少有这样安稳的时刻。
两世为人,她想得到的已经全部得到。
对青莲先生来说,一切都顺心隧意,如今只盼着余生安稳。
“以后会有很多这样的日子的。”沈爷默默握紧了青莲先生的手,一如多年前他们相依为命时一样。
“但愿如此吧……”青莲先生不动声色地依偎在沈爷的肩膀处,只觉得温暖异常。
时间安稳,没有比这更好的归处了。
……
这日正午时分,苏珏带着陆明乘着马车摇摇晃晃到了并州广武城。
因为战事不休,行人稀少,守城的差役们都有些昏昏欲睡。
忽而守城的将领远远的看到有一队人马向着并州而来。
负责巡城的守将觉得有些奇怪,自是不敢妄开城门,只得先立于城楼上朝底下远远的喊话。
“此处是西楚并州广武城,来者何人?”
须臾,马车已到了城楼之下。
然后就见从马队中出来个一袭青衫的男子,手中举着刻着的冀州的令牌冲着他们朗声道。“在下乃是军师苏珏,奉主帅之命。特来此地筹措军粮。”
“苏珏?”
守将讶然,而他身后的士兵听到这个名字,也是瞬间便涌起一阵躁动。
雁门关的种种流言早就传到了并州,他们颇带好奇地打量着苏珏。
果然和传闻中一样。
“原来如此,苏先生请进。”
那守将自城楼而下,打开城门将苏珏和陆明迎进城内。
“这位将军,多谢。”
“苏先生不必如此客气。”
守将眼神飞速的将苏珏全部打量了一遍,神色间尽是防备和不屑。
苏珏心中明了,面上倒也不动声色,只是对那守将笑了笑,缓声又道:“如今战火连天,不知并州可好,苏某初来乍到,总要先行拜会过老家主才好。”
“这也是应该的,请随我来。”
“多谢。”
此时王氏家宅的一处佛堂。
家主王孝全手握佛珠,一动不动虔诚地诵经咏佛。
片刻之后,家仆从外面一路小跑进入佛堂,伏在他身旁轻声道。“家主,军师苏珏求见。”
王孝全倏地睁开眼睛,眼中骤然间亮起凌厉的光芒来。“苏珏?”
“正是。”
“不见,请他回去。”
片刻后,家仆传来了家主的原话:“苏先生请回。”
正如苏珏所料,他们吃了个闭门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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