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最终还是屈服了。
不是向江屿,是向现实。她算了一笔账:欠租三个月,加上预估的水浸修缮费,是一笔她短期内绝对无法凑齐的数字。王阿姨给的最后期限像铡刀悬在脖子上,而放眼整个城市,她再也找不到比这间破阁楼更便宜的容身之所。
自尊心在生存面前,显得苍白又可笑。
她没有去找江屿,而是直接跟王阿姨签了一份补充协议,言明借款金额和还款方式,并白纸黑字写下了“负责公共区域卫生”的附加条款。她刻意回避了“江屿垫付”这个说法,仿佛这样就能保住最后一点可怜的体面。
搬家过程沉默而迅速。苏晚的东西本就不多,水淹之后更是所剩无几。她拖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再次走上通往阁楼的吱呀楼梯时,感觉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尊严上。
江屿不在。阁楼里似乎被打扫过,灰尘少了一些,但依旧拥挤闷热。她的那半边床垫旁,多了一个简陋的布艺衣柜,显然是给她用的。而江屿的那边,地上铺了张凉席,一个旧书包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他倒是“信守承诺”,把唯一的床垫让了出来,自己打地铺。
这种看似“绅士”的举动,在苏晚眼里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她咬着唇,默默把自己的东西归置好。
共处一室的生活,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无形的硝烟。
苏晚严格执行着“卫生协议”,每天下班后,哪怕再累,也会把公共厨房和卫生间彻底打扫一遍,用力之大,仿佛要把所有不甘和愤怒都发泄在那些油污和水渍上。她尽量避免和江屿碰面,刻意错开使用厨房和卫生间的时间。
江屿似乎也很忙,早出晚归。他依旧穿着那几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回来时身上常带着汗味和淡淡的……像是机油或者涂料的味道。苏晚暗自猜测,他是不是在哪个工地打零工。那条关于“项目款”的短信,像一个悬疑剧的引子,时不时在她脑中闪现,但眼前的现实又让她无法将他和任何光鲜的身份联系起来。或许,真的只是巧合?那个“周总”另有其人?
然而,这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在一个闷热的夜晚被打破了。
苏晚公司接了一个急单,整个团队加班到深夜。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城中村,已是凌晨。公共浴室的热水器坏了,她只能用冷水勉强冲洗了一下,回到阁楼时,又累又饿,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
江屿已经在地铺上睡了,背对着她。
苏晚轻手轻脚地拿出昨天买的面包,打算随便吃点垫垫肚子。也许是太累了,手一滑,面包袋掉在地上,发出窸窣的响声。
地铺上的江屿动了动,翻过身,黑暗中,他的眼睛睁开,带着刚醒的朦胧,看向她。
苏晚有些尴尬,低声道歉:“对不起,吵到你了。”
江屿没说话,只是坐起身,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然后起身,走到那个小电磁炉旁,接水,烧水。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苏晚愣在原地,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水很快烧开了。江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碗,拆开一包速食紫菜汤料包冲好,然后又拿出两个鸡蛋,熟练地磕进锅里,煮了两颗水波蛋。最后,他将滚烫的汤和嫩滑的鸡蛋盛进碗里,端到了苏晚面前的小矮凳上。
“吃了再睡。”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带着睡意的沙哑,然后转身回到地铺上,重新背对着她躺下。
一碗热气腾腾的紫菜蛋花汤,在凌晨冰冷疲惫的夜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苏晚看着那碗汤,鼻子突然有点发酸。她想起大学时,每次她熬夜画图或者赶论文,江屿也会这样,默不作声地给她煮一碗面或者泡一杯热牛奶。
有些习惯,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即使隔了五年,即使彼此之间横亘着误解和怨恨,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她默默地吃完那碗汤,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阁楼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声和身边男人平稳的呼吸声。那一刻,坚硬的心防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但第二天清晨,这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就被现实击得粉碎。
苏晚发现自己唯一一套能穿去见客户的职业套装,昨天晾在公共阳台时,被楼上掉落的空调水溅湿了一大片,留下了难看的水渍。她今天上午正好有个重要的客户会议!
她急得团团转,这套衣服是她最后的门面,送去干洗根本来不及。她试着用湿毛巾擦拭,水渍反而晕染得更大了。
“怎么了?”江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经起床,正靠在门框上看着她。
苏晚又急又气,语气很冲:“没什么!不用你管!”
江屿没理会她的恶劣态度,走过来,拿起那件西装外套看了看,又用手指捻了捻面料。“醋酸纤维的,这种水渍用清水处理只会更糟。”
苏晚一愣,他怎么会懂这个?
江屿没解释,转身从自己的旧书包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小喷瓶,里面装着无色的液体。“试试这个。”他递给苏晚,“专用清洁剂,喷一点在污渍处,轻轻拍打,自然风干。”
苏晚将信将疑地接过来,照着他说的做了。神奇的是,那片水渍果然慢慢变淡,最后几乎看不见了。
她松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惊讶:“你怎么会有这个?”
江屿接过喷瓶,随手塞回包里,语气平淡:“以前打工的地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接触过一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脸上残留的焦急和庆幸,补充了一句,“下次晾衣服,注意点。”
他语气里的那一点点几不可察的关心,让苏晚心里刚刚平复的波澜又泛了起来。她低下头,含糊地说了声“谢谢”。
然而,当她下午精疲力尽地从公司回来,推开阁楼门时,那一点点缓和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江屿正坐在他的地铺上,手里拿着的,赫然是她那个珍而重之的香奈儿包包!他正用一块软布,仔细地擦拭着包角的些许污渍。
“你干什么!谁让你动我的东西!”苏晚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猫,瞬间炸毛,冲过去一把将包夺了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江屿抬起头,看着她激烈的反应,眼神沉了沉,嘴角又浮现出那种让她恼火的嘲讽:“这么紧张?一个包而已。”
“你懂什么!”苏晚脱口而出,声音尖锐,“这是我自己买的!跟你没关系!”
“自己买的?”江屿慢悠悠地站起身,他比她高很多,居高临下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的压力,“用欠了三个月房租的钱买的?还是用刷爆的信用卡?”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精准地戳破了苏晚辛苦维持的伪装。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巨大的难堪和委屈涌上心头,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
看到她泛红的眼眶,江屿眼底的嘲讽似乎凝滞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阁楼。
苏晚无力地跌坐在床垫上,抱着那个冰冷的、象征着她最后体面的包包,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要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并以这样一种方式,撕开她所有的伪装?
阁楼外,江屿靠在斑驳的墙壁上,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眉头紧锁,眼神复杂地看着远处林立的高楼。他拿出那个碎屏的手机,屏幕停留在与【周总】的短信界面,拇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很久,最终,却只是烦躁地按灭了屏幕。
有些戏,一旦开场,似乎就难以轻易落幕了。而真正的风暴,还隐藏在一片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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