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的朝代,就算薨了一个皇女,也冲不淡太子带着功勋回朝的喜悦。

更何况太子得胜凯旋于楼庆而言,算是这些天唯一的好消息了,甚至拖着病体都要来这庆功宴,更遑论其他人。

觥筹交错间,楼筠学着平常兄长的样子与朝臣们推杯至盏,虚以委蛇。

眼前不禁闪现上一世当皇帝每天不得不忧心头疼的时候,心中苦笑,兜兜转转两辈子都是劳苦命。

视线一转,白衣似雪的青年高坐在殿上,方圆三步内空空如也,竟真落得了个清闲,在那埋头苦吃。

... ...

青年手执银筷,筷尾衔着御膳房拿手小吃芙蓉糕,眼瞧着香甜的糕点要进入口中,偏生有个不识趣的官员上前攀谈。这下好了,裴卿只得放下刚碰到嘴唇的点心,那模样看着还有些许可怜,抬头看向来人时,眼里尽是没吃到糕点的可惜和怨气。

楼筠觉得有趣,就多看了些时候,就当打发无聊宴席了。还没觉得过瘾,一双清冷的眸子就这样直直望了过来。

被人抓了现行,楼筠也不觉得尴尬,上一世被她这样盯着看的人,别说瞧回来了,只怕早双腿打颤跪下来磕头求饶了。

两人遥遥相视,裴卿突然打发走前来阿谀奉承的官员,悄然行至她身旁。

“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在满是酒气的宴席上,裴卿身上的清冽暗香就更为突出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暗香闻着让她因酒胀痛的脑袋舒缓了不少。

下意识的,楼筠就开始分辨这暗香都有些什么成分:当归,何首乌... ...是了,帝师也通药理,难怪一身药香。

首颌,起身随青年到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

秋季天凉,池子里倒影着缺了半边的月亮,风来,落下不少竹叶,泛起层层涟漪,两道身影隐隐错错。

“殿下如今如何了?”

“什么?”

清冷的声线被竹叶击打的簌簌声掩盖。回头望去,青年原本疏离的眼眸被水汽浸润,眼尾还带着可疑的绯色,薄唇抿得发白。

不?现下什么哪来的诱因能激出这一张美人垂泪图来?

但,楼筠认真端详了裴卿片刻,饶是她阅人无数,都不得不感叹,若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个内心龌龊之人,见裴卿如此神色,怕是早就在内心升起无数非分之想了。

抛下心中杂念,正色道:“还在寻,帝师莫要太过忧心了。”

细细想来,裴卿如此或许也是因为对皇兄太过痴心,才会克制不住,在她面前落泪。

也难怪,她顶着和皇兄近乎一样的脸,相差无几的声线,还替用人家身份行事。可他真正的恋人却下落不明,压抑不住情绪也实属正常。

楼筠独自思索着,全然不知,两个人的脑回路差了十万八千里。

裴卿这边听到友人妹妹不仅没有因为兄长下落不明而自乱阵脚,反而还帮忙宽慰他人,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原本满腹安慰人的话,最后挑挑拣拣就说出一句:“殿下才是,切莫太过伤心了,有任何需要,裴卿义不容辞。”

竹林里不知哪里飞来两只笨鸟,估摸着是夜色太黑,“扑通”一声相撞,眼冒金星的一同往别处飞去。

楼筠听到劝慰,抬眼,青年眼角还衔着泪,点点星光落在裴卿身上,像是那随时要羽化登天去的云中鹤,月中仙。

能得如此如玉似仙的人倾心,皇兄运气还真是好。

裴卿眨了眨眼,秋风瑟凉,本就刺的他眼里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滚出来,而后不知哪儿起的阴风,吹得他脊背发凉。

又是一阵风起,裴卿衣薄,身形摇晃,俯身低咳,连带着脚下也踉跄了几分。

但这一切在楼筠眼里又变了一番意味,想不到裴卿竟已伤心至此,站都站不稳了。

忍不住开口关心道:“夜里风凉,帝师还是早先回去的好。”

裴卿心里感激,兄妹两都是宽容和善的主。

“多谢殿下,天色已晚,殿下也早些休息。”

——————

半月后,朝堂上。

楼庆朝大殿上甩出一则奏章,大骂道:“李安在自己家中... 咳咳...被刺杀,凶手半夜纵火焚尸... ...咳...死伤无数。堂堂正三品御史大夫在朕眼皮子底下... 咳...被人杀害焚尸,到底... 咳... ...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做出如此行劲,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咳咳咳.... ...”

愤怒骂声中还夹有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朝臣们因帝王暴怒跪了一地,齐声高喊:“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保重?你们这叫朕... ...咳咳...怎么保重?!”

楼庆在龙椅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跪在大殿上的百官们却专注于眉眼官司的交易。

楼筠先是看向旁边的二皇子楼巽,一向游刃有余,随时随地都像在算计别人的阴鸷眼眸里都透露出了少有慌张,没有佛珠的手里虚空摩挲着。

这楼巽在紧张什么?李安遇刺一事与他有关?

念头刚起,许临那个老匹夫就站出来请旨道:“陛下臣认为二皇子天资聪颖,定然能够担当此任。”

随许临出来的还有其同党:

“微臣觉得,丞相大人所言甚是,二皇子德才兼备,太子外出征战时,也曾协助陛下治理天下,此事交给二皇子再适和不过了。”

... ...

可笑,太子被他们使了阴招不得已远赴边疆,朝中就只剩下个久病缠身,只能勉强上朝的楼庆。

嘴上说的好听是协助楼庆,这暗中的小动作指定不少,就藏着要架空楼庆的心思。

见楼庆迟迟没有回应,楼巽终于按耐不住一个跨步走出了百官之列,请旨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彻查李大人遇刺一案,换李大人清白!”

楼巽这般没有耐心的模样倒是引起了楼筠的好奇,这李安虽是御史大夫,身负监察百官之责,手中百官的把柄不少,但也不至于让人这么沉不住气,怎么?莫非楼巽与这李安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不成?

楼筠还在脑里思索,便见不远处苏长卿不断对她使眼色,意思是要插上一脚。

既然苏长卿有这个想法,楼筠出列请旨道:“儿臣也愿为父皇分忧。”

楼巽等人见楼筠出来,面色不愉。

“陛下!太子殿下刚从西南之地回来,正是好好休养生息的时候,此事太过劳神费心,二皇子正好可以为父兄分忧啊!”

见许临如此,苏长卿也丝毫不让,刚从战场上回来,身上血腥气都没洗干净,掀了袍子就地一跪,掷地有声。

“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回朝已有半月余,已经可以为陛下分忧了。”

两方争执不下,险些要吵起来之际,楼庆勃然大怒:“够了!争来争去,争来争去,有什么可争的!咳咳咳... ”

百官跪伏,“陛下息怒!”

楼庆匀了口气,冷静开口:“太子回京多日,也该做点分内之事了,此案便交由他去查。”

“陛下不可!”

“陛下不可!”

楼巽党派复又跪了一地,各个都想让楼庆改变心意。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楼庆又要气得咳出来时,大殿上兀地站了一道与暗沉官服格格不入的白衣。

青年还是一身常服,腰间悬挂的佩环叮当作响,木屐踩在地面的“嗒嗒”声,像是敲在了群臣心间,刚刚还乱作一团的朝堂瞬间万籁俱寂。

但造成这一场面的青年,仍然按照自己的节奏,悠悠上前。

清缓的声线,恰似其腰上玉器相击,“陛下,臣愿意彻查此事。”

楼筠的视线不自觉间又落到裴卿身上。

好像无论什么场合,他都是这样闲适淡然,不慌不忙的模样,难不成这国家策论的大事和煮酒温茶的小事,与他而言都是一样的不成?

楼筠暗自思忖,裴卿身为天下读书人之首,朝中少不了人巴结奉承,现在又没明确站队,不少至今还在观望的人都是在等这位发话。

但这人平常都闭门谢客,只是在国子监教书,油盐不进到就连许临也觉得棘手,多次探口风无果,最后只能敬着,捧着,不敢得罪人。

但这也证明裴卿绝对公正严明,不偏不倚,此事若是能让裴卿插上一脚,许临那想必也能好说话几分。

许临的想法正如楼筠所料,若是帝师也参与此事的话,至少能制止楼泽桉在此案上画蛇添足。

至此,群臣仰首,皆在等台上那人开口。

半响,玉帘颤颤巍巍地声音响起:“咳咳... ...既然如此,此时就交由帝师和太子去办。”

“臣遵旨。”

“儿臣领旨!”

这下此事就是板上钉钉了,楼巽等人再愤慨也无济于事。

退朝时,楼筠和裴卿走在最后。

青年低着头,步履款款,依旧是木屐踩在地上的“咯嗒”声,楼筠探头观望了片刻,发现人纯在发呆。

让她想起前世养的狸奴,有时也会蜷在书案下,一动不动发呆,突然起了玩闹心思,要是现在出言,青年也会因为受惊,像上一世的狸奴一样,浑身炸毛,双眼圆瞪吗?

“帝师今天怎么穿着木屐上朝?我观今日也未曾有雨啊?”

少女的声音如惊雷炸响,吓醒了神游在外的裴卿,脚下木屐声将停,身体明显僵楞了一瞬。

像是原本傲然立在院中的仙鹤安然享受阳光滋养的时候,被误闯到此处热情问好的凡人吓到僵直了身子,好不容易缓了下来。偏头看去,那凡人还满脸笑意,叫它生气不得。

没想到自己真能吓到裴卿的楼筠,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青年做出和记忆里狸奴一样的反应,心下雀然,俯身道歉道:“是我唐突,惊扰了帝师,帝师勿怪。”

虽然少女饶有趣味的神色看不出半点歉意,但楼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裴卿还能真和人计较不成,只得摇头说:“没有,不碍事。”

“所以帝师为何穿木屐?”

裴卿因楼筠的提问向下看去,楼筠也随着青年的视线移动,如玉如瓷的足背上缠绕着两条红绳,许是察觉到了外人的视线,红润的足尖蜷起,足背紧绷,生生让那两条红绳磨出两条红痕来。

一种宝物被损的不快席卷楼筠,蹙眉,转上,青年的脸色不知何时爬满了羞意。

“今早起迟了。”

饶是楼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这个缘由。

“噗呲。”轻笑出声,强迫与人对视,打趣道:“那帝师大人明日可莫要迟了。”

裴卿哪儿看不出来楼筠是在拿他寻开心,但不擅与人相处的他,只会匆匆别开视线,顺从道:“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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