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担簦(一)

八月廿六,晋阳城。

德化门前新贴上了一张告示,附近刚买完菜的、方在护城河边遛了三圈的团团围住新贴的告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时的问:“这啥呀,是官爷又贴告示找人啦?”

姜询混在这乌泱泱的人群里,使劲伸脖子仰头往前看,脚尖踮得老高。

“这告示真眼熟,怎么好像还是从前那个呀?”一妇人抱着菜篮子,眯着眼睛细细端详着告示,“画像一模一样嘛。”

姜询在一边连连点头道:“就是呀,在晋阳城都找了两个月了,官爷真有耐心。”

“找的谁呀?这也没说犯事了呀,赏金倒是老高了。”妇人搭话道。

一边长胡子的说书先生捋着胡子说:“这你们有所不知了,这找的呀,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先帝朝最后一位状元郎。”

“哟,这是何许人也啊?”姜询站一边接茬。

周边围着的人都竖起耳朵看向这边,说书先生脸上得意之色更显:“这位姜太傅年纪轻轻却位高权重,把持朝纲数年,一直力主同北燕议和,雷厉风行,一直到今上亲政。”

姜询托着下巴:“嚯,这么厉害啊,那后来呢?”

见有人买账感兴趣,说书先生接着道:“不曾想他命数不好,圣上亲政没多久,姜太傅府上便走水了,传说太傅死在大火里了!”

姜询眼神往后瞟,看见自家书童已经追过来了,嘴上还接话道:“哦嚯,英年早逝啊。”

说书先生眼神瞟他一眼,寻思这怎么还有有个捧哏的:“可不是嘛。可这事情也是奇怪,始终没找着姜太傅尸身。陛下一向敬重太傅,伤心欲绝,坚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信太傅薨逝,下令在全天下寻人,便找到了今日。”

周边的人啧啧称道:“陛下可真是尊师敬长、情义深重啊!”

姜询边听边往外退,不自在地用手指蹭了蹭鼻尖。他心里嘀嘀咕咕道:要是今上听见了这些话,估计是要笑到晕厥过去了。

这说书先生也是赶巧,说的人正是不才在下太傅姜询本人是也。

那年太傅府走水之前,他明明和小陛下吵架吵得不可开交,那阵儿的小陛下还恨不得吃了他呢。

姜询思及三年前的事儿,心道也不知道那小兔崽子如今懂了自己当初的良苦用心没有。

方才退出人群,姜询的袖子被匆匆追上来的景福一把拽住,紧紧攥在手心里:“公子呀我求你了,你下回上这儿来当捧哏你跟我说呀,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让那帮虎贲卫给抓走了!”

姜询眼神不自觉躲闪,拍了拍景福的背:“好啦,虎贲卫这会儿还在城外忙着找姜姓书塾先生出家的和尚呢。”

两天前,他们就在德化门邂逅了被陛下派下来满世界找帝师的禁军虎贲卫。

当初小皇帝亲政一段日子后与他越发不合,他俩那时候关系微妙又紧张,倘若当初没走,说不准这几年就是小皇帝磨刀霍霍向师傅了。虎贲卫声势虽大,可小皇帝不见得真那么想见他,姜询看来,拿这个表现陛下仁义重情才是虎贲卫找他的头等大事。

姜询当初假死脱身也是历经过磨难,并不打算此时让虎贲卫认出自己来,被他们带着回去到小皇帝面前邀功。

于是那天姜询眨巴着眼睛,真诚地操着晋阳口音,同边看画像边仔细端详他的虎贲卫说,两年前城外城西有个姜姓的书塾先生,是他的远房亲戚,听说以前在京城教书,去岁教书时突然顿悟,于是剃了光头原地出家,云游四海去了。

姜询说得绘声绘色,真挚的眼神让人不疑有假,虎贲卫听得一愣一愣,真跑城外去了,这会儿估计还在策马打听化缘的光头哪个教过书。

景福叹气,拽着他往外走:“公子,京城来了急信,褚彣大人加了红标,要您立刻看完回话,你快去!”

姜询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说:“我就是想来看看陛下要多久才放弃找我嘛,我也没干别的啊……我马上我马上!”

话音刚落,那边人群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景福被吓了一跳,一下松开了姜询的袖子。

只听得那个说书先生声音拔高了几度:“预知这姜太傅如何变得一手遮天,毁誉参半,请各位移驾骅韫茶楼,且听我慢慢道来。”

姜询心里哦豁一声,心想这说书先生倒是个商业奇才,这么会引流。

人群跟着说书先生动了起来,姜询拉着景福,低着头预备从另一边离开。

说书先生恰巧走到了他们二人面前。这人显然与人相处游刃有余,同姜询打招呼道:“哦哟,这位博学小哥!晚上一起来喝杯茶吧!”

姜询:“……”

这说书的离不开他这个捧哏的!

姜询随口拒绝道:“不了,我是个教书的,还要回去授课呢。”

在说书先生不舍的眼神下,姜询和景福速速离开了。

.

姜询两年前自府里离开后,在江湖之间四处云游,两年时间走了不少地方,也遇上不少事情。

虽说远离朝堂,但终归有些时候有放心不下的事。好在有他这位好友,御史褚彣在朝中,常常与他写信往来,姜询这个爱操心的破毛病也算有地方寄托。

五年前小皇帝刚刚继位时,先帝把辅政大权一分为四,由帝师姜询、赵王陆旼、太尉梁慎、大将军谢澹共同辅政。

先帝本意要他们共同辅佐小皇帝。只是那时姜询发觉小皇帝的外家,太尉梁慎一族多有异动,渐渐发觉他们的野心不小,于是多有争端,一直扯皮到了姜询自觉小皇帝及冠亲政,足以应对之时。

一个月前他带着景福来到晋阳城时,便是因为听闻晋阳梁氏娶亲时出了大事,姜询总觉古怪,于是前来调查。

一路随着景福回到落脚的客栈,姜询坐在矮凳上,抬手给景福倒了一壶茶,顺手接过景福递来的信封:“这一年褚彣送来的信越发少,怎么这个月刚十天又送来了?替他送信的小厮说了什么没有?”

景福端起茶杯:“这回是褚大人的管家亲自送的,我问过怎么又来了信,管家说事急从权,他们主子说,希望公子看完这封信的内容,早做决断。”

姜询从袖中摸出小刀,划开信封,吐槽道:“神神秘秘的。”

褚彣给他寄信,一般主要内容都是同他说说朝中情势和陛下近况,大多数时候是小皇帝近来下了什么政令,谁同意谁反对,提拔了谁斥责了谁,诸如此类。

回回拆开信封,信纸篇头第一句问候完,褚大人都要挥毫落墨问候一下姜询,最近是不是又玩爽了?没死有空多给哥干点儿活儿云云。

姜询是不可能回去上班处理政务的,回信时不吝于绘声绘色详述江湖风光和各地美食,随信附上各种画作,气得褚彣足足骂了他十页信纸。

姜询想到此,轻笑一声,心说怎么这次神神秘秘,莫不是这次骂他骂更狠了,他掏出信纸,一折一折展开。

一行一行看下去,姜询眉头越发紧皱,手指不自觉地开始一下一下地敲着信纸。景福在一边看着心里发慌,心道这是怎么了,他家公子这次看信居然没有骂起来,这次信里的事恐怕大了。

景福正想着,这边姜询已经一目十行浏览完了褚彣心中所述的事情,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嘟灌下去了。

“景福,备笔墨,我要写信。”姜询拍了拍衣袖,提起衣摆站起来,大步走到书桌边。

“公子……”

姜询一贯脾气很好,身为小厮,扯着他袖子拉走他,叫他少出去作妖这种事景福干过不少,可是他总觉得他家公子身上有种很厚重的疏离气质,像是经历了太多事情,一旦严肃起来就让人不敢靠近。

此时姜询看完信一下子整肃了许多,景福突然不敢说话了。

犹豫再三,景福磨着墨,还是没憋住问道:“公子,出什么事了啊?”

姜询落笔飞快,字儿写得龙飞凤舞,闻言又写完一列,才抬头看向景福:“咱俩估计,要暂时离开晋阳城了。”

“啊?”景福不解,“为什么?咱不是为了调查晋阳梁氏长孙娶亲案才来吗?梁家召集医师术士就剩下十几日了,这还没去就走?出什么事这么急?”

姜询低垂下眼眸,没让景福看到自己的神色:“褚彣来信说的事儿不长,就几句话。”

“他说,陛下急病来势汹汹,如今已半睡半醒,修养于左冯翊云陵苑,有意托付身后,望速归。”

.

景福把信封封起来的时候,姜询已经收拾好行囊了。

两个人小小的两个包袱,怀里揣了点钱,就已经是全部的家当了。

下楼的时候,姜询嘱咐道:“信中我已经同褚彣做了安排,你把信交给他的人时说好,叫褚彣按其中所述安排。三日后我们便到,这信送到后他有一天多的时间准备。”

景福点头,姜询拍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你了,快去吧,我去城门外一里的茶铺等你。”

走在路上,姜询思绪万千,慢慢地往城门走。

忽然,有人策马上前拦住他。

姜询定睛一看,是两个虎贲卫。于是他礼貌问道:“大人,有什么事情吗?”

他心底暗暗叹气,心想可千万不是在这时候暴露了,姜太傅都“死”了两年,这帮虎贲卫这么大海捞针要是给他捞出来了,那就坏菜了。

“叫什么名字?”

姜询答道:“赵巽。”

自从假死后,他行走江湖都是这个名号,改了母亲的姓氏,至于名的询字,人嘛,有点口音很正常,他自己取了个巽字。

虎贲卫声如洪钟:“我听一个说书的说有个教书先生今早在城门口,是你吗?”

姜询想起来早上随嘴瞎说的话,出门在外身份毕竟是自己给的,于是点头应了。

虎贲卫严肃道:“那你知不知道一个和尚,以前是教书先生?寻到此人重重有赏。”

“……”

原来还在找一朝顿悟的光头教书先生。

新文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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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担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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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