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思(一)

“是……有什么问题吗?”陆所晟眼神清澈,看着一言不发的姜询发问,又转头看向景福。

景福蹭一下猛地摇头。

陆所晟其实原本只是想说,要不然称呼个“赵兄”什么的,但是那一刻忽然恶趣味发作,又想逗姜询。

哥哥二字黏黏糊糊的,姜询耳朵边都麻了,他咳嗽一声:“还是,还是叫赵兄吧,亲切多了。”

天尊在上,姜询在陆所晟十五岁时被钦点为太傅,陛下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在宫外见过,彼时的姜询遭逢大变又新科及第,正是心境极速成熟的时候,几年磨砺下来,看着从小殿下一手扶起来的陛下,总有种他还小的错觉。

叫的什么哥哥,姜询怎么听怎么别扭,只好装模作样地提议。

陆所晟从善如流:“好啊赵兄。”

姜询暗中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心想这小子肯定没认出自己,不然怎么会出言这么乱套近乎?要知道是帝师姜询本人,陆所晟不得像从前一样端正严肃吗?绝对叫不出这种黏黏糊糊套近乎的称呼!

梁家给他们准备的住处都蛮近的,轻鸥门口,姜询招呼陆所晟进来喝酒被婉拒,约陆所晟说明日再请,随后进院子里去了。

夜色浓厚,屋子内寂静得落针可闻,老大夫等人都还排着队在大少爷那给试药呢,姜询坐在廊下,对着月亮发呆。

祝樛萦告诉他的事很重要。他们目前的推测来看,山上那个巨坑里的女尸,只有在梁家地盘横着走的梁大少能干得出,里面的吴小娘又是穿着嫁衣死的。

他掳走取了嫁衣回来的吴小娘,在她穿上衣服后折磨死了她,扔在了那里。

那么他是在昏礼上看到什么而失心疯?谁给他下了毒,目的又是什么?

他在那座山上那么为非作歹,梁仞却放任自流,还很支持大少爷去蒙山,蒙山下又是交通要道,连接着梁家今年愈发不正常的钱粮运输,那这座山里到底有什么?

还有一件事,姜询隐隐觉得,这件事被捅出来得太快太明显,就像有人在背后排演,否则吴小娘的身份为什么这么巧发现,那这个人是谁呢?

他的确是自己认墓葬认土色的能力很强,可是越回想,越觉得他发现那座乱葬坑太过顺利了,一眼就看到在这里,土色像是在标记这里和别处都不一样。

姜询靠着廊柱,右手手肘撑着脑袋,回忆这段日子的事情。

他假死脱身后辗转过很多地方。当初先帝神宁十年时他父亲卷进朔方兵乱之争,突然在衙门自戕,母亲和祖父母先后去世。姜询渐渐掌权后才听闻更多旧事,大致知晓了朔方兵乱害死他父亲的究竟是谁。

朔方兵乱中皇子相争,他爹作为二皇子的经学师父,自然都被视作是二皇子代王一党。他爹死后代王被鬼方截杀,太子一时之间炙手可热。结果没几年,努力了半天鼓捣朔方的太子触怒先帝被废,偷鸡不成蚀把米 ,朔方兵乱之后几年的争位最终意外地以十三皇子陆所晟被立为太子而告终。

害代王的人害了姜询的父亲,朔方兵乱的罪魁祸首,除了先太子和他的外家梁氏,还能是谁呢?

所以姜询沿着朔方兵乱的旧事摸索,同褚彣忙活着整梁家。也是为此,他在听闻梁长春之事后来到晋阳,预备着逮着把柄发作,让褚彣抄了他们晋阳的老巢。

然后就好像有人在故意把晋阳梁家的烂事摊给他看,生怕腌臜之事不被发现一样,刚巧发现了吴小娘的腰牌后就找着了她本人,随后祝樛萦就出来给他们解释了些事。

他叹气一声,胳膊枕在脑后靠了下去,闭上眼睛。

到这个时候要是还不知道,梁长春是谁给弄疯的,那他可就太辜负这个人的期待了。温月移同吴小娘情同姐妹,连嫁衣都一样,是真巧合,还是故意预备着装成鬼吓某个人的呢?梁长春可是眼神一往她面中看就叫唤,那颗泪痣恐怕让梁长春印象深刻啊。

名义上的枕畔之人,平时又在侍奉汤药,想下个慢性毒药应该是挺容易的。

祝樛萦一股脑把这些事抖落给他,话里话外暗示说温月移从前发现山里有秘密,引导他的视线往山里的爆炸声和梁长春总去蒙山是为什么,这又是想要他深入进去查什么呢?

姜询苦笑一声,祝小姐干知道他以前是当官的,引导他往山里查,要是知道了旁边那位陆公子是当今真龙,不得直接告御状吗?

一种强烈的预感笼罩在他心头,他觉得晋阳之行大概会非常非常顺利,江湖儿女、真龙天子都齐聚一堂了,恐怕梁仞梁桢一流,一个也跑不掉,非得查他们个底朝天不可。

.

没过一会儿,一个小厮进来院子,直奔姜询那间屋而去,敲了会儿门才发现姜询靠在游廊中闭着眼,又跑过去轻轻推了推他。

姜询睁眼,小厮俯身恭恭敬敬地道:“公子,咱们老爷想请您明天一同用个晚饭。”

应下之后,院子里重归寂静。姜询好整以暇地彻底躺下了,心想这华服到底没白穿,梁仞白天见他出门大老远没逮到人,这下倒是抓紧着约见他。

第二天清晨起床后,姜询慢慢悠悠地游荡到梁大少那院子里,看看其他几个人的医术成果。他拎着个药包在后头装蒜,满世界地添乱,结果溜了很久也没见到陆所晟来。

院子里头看门的小嘛这几天已经被他的冷笑话彻底折服,成了姜某人不折不扣的粉丝。小少年悄声附在姜询耳边说:“听说陆公子昨夜回来就请去跟咱家大人议事了。”

姜询哇了一声,也悄悄地说:“该不会谈什么生意吧,这陆公子走海路的商人,本事大着哟,能赚好多吧。”

"嗨,可不么。"小厮那个劲上来了,也很是想和自己这个风趣的兄弟表现一下自己消息灵通,“知道咱府上有一排规规整整的小房子,跟仓库似的那个不?”

姜某人狠狠点头。

"那个里头哇,据说全是咱们家的金银财宝,什么古董宝贝的……还有几间有粮食,以前年节大管家去开过,我偷瞧见了。咱老爷生意上的东西都在那,老多了。"小厮小心地抬眼看了一圈四周,非常地有反侦察意识,“前些日子刚搬了不少宝贝进去,这下要是都跟那个陆公子做生意,不得赚死他啊!”

所谓出身商贾赵氏的“赵巽”目露羡色,酸酸地评价:“不如给我做,我运回老家,也很能赚的,还离得近呢。”

梁仞昨儿半夜就给陆所晟抓走了,可见确实是挺着急的。

前阵子姜询在东海掀了几个走私的,堵着寻访到东海的御史,请他的一个僧人朋友代为提交。于梁仞而言也是不巧,恰好是几个与他从往过密的古董商、粮商,这下子梁仞确实是被他们逼急了。

在德润居门口胡诌了半晌,远远瞧见被扒拉走议事的陆所晟过来,姜询热热闹闹地冲他打了一通招呼。

陆所晟面上还端端正正地拱手还礼,脸上的笑容温和端方,简直是一丝不苟的完美君子。姜询心头忽然涌上个想法,心说这小陛下当真是越长越风采斐然了。

今天还是白胡子老头儿在里头试药,姜询跟陆所晟都不是正经来挣赏金的,两个人在门口各自找了个石墩子坐着,无言的默契之下,谁也没进去。

坐定时,姜询方才想出言打探打探梁仞到底在倒腾什么,但自己如今只是个与人家萍水相逢的江湖郎中,陆所晟傻了才会对他开口。

晒着清晨微暖的太阳,姜询闭上了眼睛靠在石桌上,不想陆所晟先开口了:“赵兄不去研判药方吗?”

姜询睁眼,戏谑地看了陆所晟一眼:“是啊,我才疏学浅,本来想来这里滥竽充数的,可惜要一个一个试药,骗不到人哦。”

“你呢?”他反问。

陆所晟轻哂:“我更是志大才疏了,来了才觉得什么都不会。”

顿了顿,他接着说:“我这半吊子的一点医术,大多还是以前教我读书的老师教的,只可惜学了才那么一小阵而已。”

姜询能随时跑马车的嘴罕见地没立马接话,他心道,故人抒怀,给陆所晟教了点医术的,不正是自己吗?

那时陆所晟还是皇子,他领命带着陆所晟在武威军磨砺,在野外教了陆所晟不少药草和简单的医术。

思及从前,虽说那时朔方兵乱刚过几年,他还未挣脱悲痛,但那是陪在陛下身边最平淡、互相最信任的几年,姜询有些唏嘘,一时不查,堕入了陆所晟的谈心局。

“你读书的老师还会这个啊?”他轻声地笑,“听起来你还挺遗憾的。”

对面坐着的人点头:“对啊,他会得很多,可惜我还没学到家……”陆所晟深深叹气一口,接着说,“他那时候要教我医术,我不怎么爱学,后来后悔已经无门了。”

“也不知道,他会怪我吗?”

阳光洒在陆所晟身上,融融的暖意熏得姜询侧过头,他小声说:“肯定不会吧,你一表人才,他看到会开心的。”

陆所晟笑了一阵,表情满是宽慰和无奈:“多谢赵兄了。说起来,赵兄又是为什么学的岐黄之术,学了多久啊?”

方才姜询说完话,思绪已经纷飞到过去认药草时也很认真的陛下,他心想着,原来他以前并不喜欢啊。

一小阵后,见陆所晟仍然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姜询回过神来:“哦,我啊……以前的时候,家里有一阵子出事,病倒很多亲人,才自己跟着迎来送走的大夫们学了一些。”

“出了什么事?”陆所晟追问。

心底莫名被陆所晟几句似是而非的旧事挑起的愁绪纷乱,姜询也莫名多了点倾诉欲,他转了转肩膀讲道:“家里一朝变故,我父亲去世后,母亲和祖父母先后病重,我一个人照顾了好几个病人,经验充足得很呢。”

陆所晟一时噤声。

姜询笑道:“这有什么,来时路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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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夜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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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死遁后
连载中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