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抱着被子缩成一团,头发打着绺,披散下来的头发纠缠在一起,乱糟糟得像一团海藻扒在头上,衣裳倒还整洁一些,但也揉搓得皱巴巴了。
众人见状,都倒吸一口凉气,堂堂晋阳令家的长公子,竟然一下成了这么个鬼样子,难怪梁仞连进来看一眼都不愿意,到了门口都要跑。
没眉毛老头坐到床沿上想去拿梁长春的手,被梁长春躲了一下,差点儿闪了腰。
老头儿无奈叹气:“公子呀,这不看脉怎么看病呐,这这这……”
干柴棍巫医一胳膊伸过去紧紧攥住梁长春的胳膊扯出来,另一只手狠狠按着他,压根不让他挣扎。干柴棍沉着嗓音,对老大夫道:“给,摸吧。”
众人:“……”
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呢。
姜询和祝樛萦站在老大夫身后,预备听听他的看法。
老大夫一捋胡子,闭目搭脉,哼哼了一小会儿后睁眼,只说是惊惧过度,邪入于阳则狂。
几个人都轮着问诊看脉,其他人都看完互相讨论上之后,姜询也假模假式地上去把了会儿,还跟祝樛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了,一转头看见陆所晟抱着胳膊靠在一边,盯着他的手看。
这臭小子,看什么看呢,盯得人好不自在。
姜询张嘴招呼陆所晟,还小心回忆了一下他那个假名,怕一不小心叫错了露馅了,回头让皇上扔出去流放了:“陆绗大夫?你要过来看看吗?”
陆所晟闻言,先是把目光投到姜询脸上,虽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姜询总觉得他仿佛笑了,总之看着很开心。
“赵公子先请,我最后来就好。”陆所晟温声回答。
姜询点头,片刻后顺势给他让开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所晟同他一点头,坐在了原本姜询坐过的位置上,仔细端详了梁长春一会儿,他掰开梁长春的嘴巴,然后转头问道:“各位前辈们,牙龈出血,下颌肿大,这是什么病症?”
众人一时噤声。
姜询指节抵在下巴上低头沉思。
没眉毛老大夫一捋胡子,颤颤巍巍地道:“这个……原因或许还挺多的……额……”
陆所晟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结果没想到老大夫一张嘴,吐出一个错误答案:“阴虚火旺,也是可能的。”
小陆大夫沉默一时,床上的梁长春不干了,他“啊啊”地叫了几声,猛地挣扎起来,衣服全散开了。
一旁立着的温月移立刻走过来替梁长春拢着衣襟,慢条斯理地整理衣服,没想到梁长春一把扯走了自己的衣服,双眼往温月面中移动了一下,然后猛地往后躲开。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年轻女人,温月移挽起耳边垂落的鬓发,温柔无奈地笑着:“夫君这些日子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躲我,这个样子在您们面前,总归是太过失礼了,希望各位不要见怪。”
陆所晟站起来拍着衣摆,好似只是随意一开口:“大少爷最近衣食都是夫人在帮忙吗?好生辛苦啊。”
温月移还是挂着那温和的微笑,轻轻摇头:“不全是的,还是婆子和小厮伺候多些。”
陆所晟点头,又问:“知道少爷成亲前几日……”
“前几个月,都经常去哪吗?”陆所晟顿止犹豫的一瞬间,姜询抬头补上了后半句。
温月移下意识侧头了一点点,随后立刻收敛好眼神,还是那般低眉顺眼的模样:“妾身才进府,都不熟悉,您问问院子里的小厮大约会知道些的。”
长日跟在梁长春身后的小厮仍然还随侍在屋内,温月移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一步走上前,弓着身把近来梁长春的行程一五一十跟倒豆子一样抖完了。
姜询边听边微微点头,一顿一顿地,听完了心里便有了成算。
梁长春这个表现,姜询看在眼里,细节处让他有诸多疑惑。他诊过脉,也曾经学过一点,梁长春确实是惊惧之症,但为什么温月移走上前他就躲得那么猛?为什么恰恰好是接亲那日出事发疯?
陆所晟还问他们梁长春的面相是怎么回事,下颌肿大还牙龈出血,这是朱砂中毒的迹象。
那个老大夫不敢明言,陆所晟年轻气盛直接点明,其实在座的人都懂了,有人趁着梁长春疯了给他下毒,想要的就是他的性命。
他招惹上了什么事,为什么疯在这个时候,桩桩件件都在说里面大有文章。
更不用说这座晋阳令府中藏着的其他事。
姜询可不是真来给梁家帮忙治病的,他是来找事的。等着钓鱼的功夫,他也直觉这件事要查,背后必然还有秘密,否则梁仞不会这么急迫。
小厮报出来的地方除了各种烟花之地,最频繁的就是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山,说是少爷常去山上他家的一个小农庄,只不过去了也不呆在庄子里,不知道跑去哪。
一个花花公子天天往荒山钻,这里面太不对劲了一些,更遑论这蒙山脚下走出去就是要道,北能直达平城,东可一路入渤海,那里有一条商道小路。
姜询往起一站,状似憾恨,拧着眉同众人说:“学生我还是才疏学浅啊,这一通把脉也没看出什么毛病来,不如还是明日去看看,是不是山上有什么精怪把我们少爷给吓着了。”
柴棍和老大夫看他的眼神都有种安慰,仿佛在说是个草包,那可太好了。
景福跟着站了起来,两个人一拱手作别,姜询对着没眉毛老大夫和祝樛萦打了个招呼,转身还没走两步,就被人叫住了。
陆所晟直愣愣站在他身后叫住他:“赵老师——”
他尾音拖得有点长,这一声老师把姜询叫一激灵,仿佛有点回到过去他还给未登基的陆所晟讲学的日子。
恍惚一瞬,他掉头,淡淡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和赵老师同去吧。”陆所晟道,“我去找些草药,和赵巽老师还有赵兑大哥一道,想来也能安全些呢。”
陆所晟的理由合理且充分,所有人包括姜询的表情都极其自然。
天可怜见,只有景福一个人,已经因为一句赵兑哥,差点腿软得原地跪下。
姜询不着痕迹地拍了拍景福的后背,示意他沉住气,然后微笑着搭话:“那真是太好了,走吧,小陆。”
见他俩要走了,没眉毛老大夫叫住了他们,他起身从自己的衣袖里掏了掏,一个小小的白瓷药瓶被塞到了陆所晟掌心里。
“这一瓶是解毒药,山上常有一些毒蛇毒虫的,你们去蒙山带着安全一些。”
陆所晟和姜询怔愣片刻,收好了小瓷瓶,俯身一拜谢过老大夫,出门去了。
.
第二日清晨,府里的小厮早就跑出来喊人备好了马,姜询上马之后也没回头,没跟陆所晟搭话,只喊了景福跟上。陆所晟就这样引着自己的马,颠颠地跟在后面。
往蒙山去的路挺远的,一路要是这么长时间不说话,姜询能憋死在这里,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姜询实在是憋不住了,扭头看向陆所晟。
少年人身形颀长,面容俊朗,眼角有淡淡的几道红色纹路,身上好闻的宫香直往他鼻腔钻。
姜询轻轻勒马,让坐骑慢了下来,偏头问陆所晟:“小陆大夫呀,你这医术也还是有说道的呀,梁公子那个下颌微微肿,是怎么回事啊?”
“中毒。”陆所晟目不斜视,知道姜询在这装蒜。
话头是什么蠢问题不重要,姜询只要起个头能接着唠一唠就行,他是真的很想知道陆所晟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是要收拾梁仞敲打敲打梁家,还是……和自己一样,查到了梁仞经手的商道不正常。
姜询查这个的原因很简单,他和梁家有仇,想弄死他们,满世界找梁家人罪证都魔怔了。那小皇帝又是为了什么呢?
“中毒……哦!是朱砂啊!”姜询演技时显浮夸,“小陆大夫在哪学的啊,真是精妙的医术,为何没去皇城给人看病啊?那里才是遍地黄金啊。”
陆所晟一笑:“从前小时候跟着养母和老师学过一些,也不够格去京都,赵老师夸赞太过了。”
他不说后一半,姜询心底暗暗叹气,闲不住的那只爪子在马脖子边刮了刮,被马给了一喷嚏之后才老实。
“哪啊,可不敢喊我老师啊,你看我一开始就没想到。”姜询道,“我要向你学习的,还有太多太多呢。”
“说起来,小陆大夫出身也好得很啊,没有随着家里出去经商吗?”
姜询又探了一句,但陆所晟脸上的微笑就跟焊上去的面具似的,不露一点纰漏,言语倒是松了些口:“皇城内几家都不如这里要人要得急,何况晋阳令这里,也是经商的好地方,赵老师家里也做生意,应当也看得出来吧。”
此言一出,姜询了然,陆所晟和他一样在查梁仞手底下异常的贸易线。
这臭小子这次竟然自己孤身就闯进来了,连个侍卫都不带。
“赵老师呢?没考虑去京城吗?”
姜询嘴上还得客套完,于是答道:“哎哟,您这医术精湛又心细,也没一直扎在京城,我更是难以立足了啊。”
满嘴跑马车跟装蒜可谓姜某必修之课,技艺早已炉火纯青,陆所晟过去就深知此人顽劣,小时候天天让他这张嘴诓来诓去。
“老师您太自谦了。”
姜询摆着手,陆所晟这一声声老师就跟在点他似的,他可受不了:“真的真的,小陆大夫医术高超,那是我的楷模啊!”
这一声声一句句的,陆所晟原本只是想追在姜询身边的,这一下子一声老师被姜询推回来三次,他又没忍住,回道:“那……要不然你喊我老师,我教你?”
姜询:“……”
这死孩子,倒反天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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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观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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