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领粮车,粮车缀牛羊。来时轻装简行,去时却变得浩浩荡荡。一行人踏上了回北境大营的路,蝎盘陀国王还特批了几个牧民跟随,以保证牛羊群不会在路上走丢。
由于三百头牛羊边赶边走,实在太慢,霍斟分出了一半的亲卫护送他们在后方跟随,他则带队押送粮车,日夜不休,预备提前到达北境。晏醴和祁涟当然也在这前列队伍。
晏醴在临走前抽空与善睐儿大喝了一顿酒以作告别。
不料这蝎盘陀的蝎子酒劲足得很,这蝎子酒里可不止蝎子,还加了好些补药,在善睐儿不到一刻劝酒三回的猛烈攻势下,晏醴成功地流下了两串鼻血,并且昏睡了一天一夜,以至于运粮队整装待发时独独不见晏醴和霍斟。
原是天还未亮时刻,霍斟去叫晏醴起床,却发现她并不在驿站,几乎找了一整个蝎盘陀,最后,竟是在酒肆门外的长桌上找到了她和善睐儿,两人已经趴在酒渍里遨游太虚了。
命人将善睐儿好生送回住处,霍斟一把抱起晏醴,走过大半个蝎盘陀,终于赶在出发时刻前走到了众人眼前。
祁涟眼见这一幕,嘴角不自觉上扬。
一手托她上马,同时,脚尖轻点,霍斟自己也上了马,将晏醴揽在怀中。
这小丫头松松软软,倚靠在自己胸膛。全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在她身上却似隔夜的百合、清新的晨露,格外好闻。
低头瞧见她蝴蝶翅膀般煽动的长睫,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却很乖地往自己怀里蹭了蹭,霍斟不觉溢出笑来。
“还是睡着了更喜人些……”
话音未落,晏醴的小脑袋又在他胸口蹭来蹭去。霍斟顿时一股激流上涌,直觉胸口瘙痒难耐。哪还有对怀中人儿的怜惜,简直就是难以忍受的痛苦!
就这样走了大半天,她才微微有了一点睁开眼睛的迹象。
“阿醴,阿醴!”
霍斟刚要叫醒她,她却脑袋一歪,又枕在了霍斟牵着缰绳的臂弯里。
原来是躺的不舒服了换个姿势。
想想也是,自己一直对她无可奈何,总也猜不透她下一秒会做什么。上一秒还在大胆触碰他的底线,下一秒就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扮演贴心妹妹。
他只好默默地捧着她的脑袋正了正,不至于失去重心掉下去,让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怀里。
与霍斟并肩骑马的祁涟见状,攥紧了缰绳,笑道:“阿醴是个真性情的。”
霍斟低头瞧了瞧怀中正睡得沉的小丫头,嘴角就没放下来过:“哪里是真性情,分明是个酒鬼!”
霍斟看向祁涟,淡淡道:“听说留安在临行前特意去拜访了蝎盘陀国的依禅。”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蒲见。”祁涟策马轻笑道,“那老依禅说话做事皆端得十足的架子,骨子里还不都是金银堆的?”
“花了多少?”霍斟直入主题。
祁涟向霍斟拱手,俯首叹了声:“与蝎盘陀国王谈判省下来的两千金也没剩多少,惭愧,惭愧。”
霍斟这时才郑重看向祁涟,顿了顿,随后摆摆手道:“罢了,眼下对大乾来说,粮比金贵,能用这两千金换得蝎盘陀来日臣服还有他们的物产往来,也算的上划算。”
“只但愿那老依禅能信守承诺,在国王面前好好表现了。”希望来日他能说服国王,蝎盘陀早日归顺大乾。
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回天京前多一个关键筹码。
祁涟道:“蝎盘陀之行,我与蒲见心有灵犀呢,想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他凑过头去,轻挑眉,“这辈子,我们注定做生死兄弟的。”
霍斟长吸一口气,祁涟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造作!
‘前世修来的缘分’,好像……好像是没收晏醴的那些话本子里的桥段。
霍斟急道:“臣之卑姿怎能与殿下并论兄弟!殿下抬举了。”
闻言,祁涟也急道:“你瞧瞧,又称臣了!说好的兄弟就是兄弟,过命的!”
他的头渐渐垂下,声音有些发抖:“其实,你也知道我是个不受待见的皇子……没钱,没势,更没有父皇的宠爱。……也只有你肯以礼待我。”
“留安,其实……”
“这就对了!蒲见!”
晏醴迷迷糊糊醒来时,霍斟正把她从马上抱下来,放在一棵枯树边倚靠着。
暮色沾湿了黄昏,烧得火烈的云层透出隐隐的黯淡,那是火燃尽后剩下的灰烬。
“醒了。”霍斟用余光瞥见她一双蒙着薄雾的眸子。
晏醴忍着欲裂开的头痛环顾一圈,只见众人都席地而坐,在这一片荒漠里休息着,祁涟见状只对她含笑敛首。
她捂着膨胀到要暴突而出的太阳穴,问霍斟:“我们这是,要回去了?怎么睡了一觉就到这了。想不起来了。”
“你当然想不起来。”霍斟看着眼前发丝凌乱的少女。
晏醴此刻深深地觉得霍斟的表情怎么有些轻蔑她的意思,是不是看不起她的酒量啊?
于是她眯起眼,作佯怒状靠近霍斟:“阿哥,我必须很严肃的提醒你,请你尊重一下我的酒量!上次滁州那夜我喝醉了是因为那酒是假酒,再说,那夜你不也醉了嘛!还有,这一次,纯粹是因为睐儿的蝎子酒太补了……”
说到后来,晏醴已经陷入了对自己的深深怀疑,越说越没了气势。
霍斟不由得觉得好笑,转过头轻咳了一声,转脸郑重道:“上次我说要教你习武,回去以后便正式开始吧。”
“习武?!”晏醴惊道,“有这回事?”她下意识思索了一番,好像他确实说过这话。
“不行不行不行!我……还有要事,抽不开身的,想必阿哥也分身乏术,哪能占用你的宝贵时间啊!”晏醴摆手摆出残影。
四肢不协调固然是一部分原因,其实还是因为,她懒!
作为一个信奉王八长生之道的忠实信徒,宁可坐卧千百年,哪能动得一回身呐!锻炼和习武对她来说就更是天方夜谭,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习武会闹多大的笑话。
霍斟却坚持道:“习武是为防身,于你大有用处。你不是说想要自由?出门在外没有命哪来得自由。”
始料未及,晏醴却陡然从袖中掏出三根银针,散花般悬于指尖,道:“你看阿哥!我有暗器,懂得毒道、医道,还会一点小戏法,通晓一些异族语言。你看,我能保护好自己!”
霍斟不禁怔愣片刻。
从前,她在他面前以面具示人,装柔弱,扮狗猪。那时,他也不信她,所以由着她一次一次陷入绝境,就是想看看她露出小狼真面目的样子。甚至,他也曾是她伤痛的始作俑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想要保护她,不自觉将她的假面当做真面。所以,总是把她护在身后,为她遮挡边塞风沙,虎狼豺豹。
他却忘了,她原是只小狼。她学了很多本领,可以在任何环境中生存。即使没有他,她也能活得很好。
那这是不是代表,她随时都可以出走,随时都可以离开自己?不行,不行!
霍斟叹口气,无奈道:“你总有千百种理由。”面对她,他每每无奈又好笑的败下阵来,只好敛下眉眼,小心试探,“不过,回到北境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晏醴一双冷眸扫来,“阿哥想要我有什么打算?”
霍斟并不看她,凝眉道:“还记得你在滁州花舟上的许诺吗?”
“当然记得。我说,我再不会背弃你。”
少年屏息凝视着她,她却不自觉蹙起眉,长睫忽闪。少年的一双凤眸里全然是笃定,比甘泉还要纯净无暇。
如同跪在佛前却心有杂念,是对神佛的亵渎。她此刻,却是对他的亵渎。
命运无常,只能在心底虔诚祈祷,自己永不会违誓。
“你要好好记住。”他道。
日夜兼程,回到北姑大营时总还不算太晚。
霍斟分了其中一份粮食给北姑百姓分发下去,其余的自然要让前线将士优先,剩下的才充作北姑大营的南阳军粮。
一回到北姑城,莫喜就又缠在晏醴身上哭啼不休,晏醴倒是已经习惯了莫喜的鼻涕和眼泪,哄孩子般一下下抚着她的背。
“姊姊怎么才回来啊?你可知道我这几日都是怎么过来的,我都快被饥民闹得悬梁自尽啦!我说我也没有粮食,我也吃不上饭,他们不信啊,非说我有军中的人脉,军官一定有余粮!让我去给他们从军官手里抢粮食啊!这这这不是杀了我吗?幸好姊姊带着救命的粮食回来了啊!……”
晏醴也听得十分诧异,她不在的这几天,北姑的饥荒竟都闹到这地步了。
长远想来,就他们筹措的这点子粮食哪里够这么多人吃久的?这也只是暂时的维持之法,还得等着朝廷的救济粮运来,才好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霍斟这边得到的消息却不甚乐观。
好消息是:赤丹果真带着月影卫在短短时间突破了北境防线,将消息送到了天京,并且还带回了朝廷中人。
坏消息是:带回的这个人,没什么用。因为除了带来这个人,无论是粮草还是军备支援,一样都没来。
然而,或许是个好消息的是:这个人,能在战事危急关头挽大乾于将倾。
因为,她是当今九层台陛下的第六女——穗华公主,祁澄珵。
随她一道来的,是一封陛下的亲笔手书,交予洪淮斌。
洪淮斌打开看后,才明白了九层台的意思:调粮遣兵排布冗长,到达北境时会晚些,于是先把公主送到前线来,要他誓死守卫北境防线和公主的安全。
一旦抵挡不住陈凉攻势,便用公主作为条件与陈凉和谈。
在官场混迹多年的洪淮斌当然一下就从这手书里浮华的遣词造句和委婉暗示中找出了重点——卖公主!
这么一长串冠冕堂皇的雕砌之词,简而言之就是,在无力抵抗时,把公主卖给敌国。
说得好听点叫缓兵之计,叫和亲解困,实则人人都知道,无非就是用一个女孩的身躯平息一场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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