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坤大街长公主府,阿奈尔斜坐于明堂镂花窗边,着一身翠绿织锦绣鎏金蟠龙样宽袍,发上未着珠翠,乌黑的长发盈盈披在肩头,若流云散雾般,足以让人拂乱心神。
她手持一银盏,将要饮下便看见轻甩长袍款步走来的男子。
这男子便是在殿外的那一位“玲珑人”。
他刚走近,阿奈尔便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酒香,闻起来倒不似她惯喝的中原的桂花酒,这次的酒味更刺鼻,应更是醉人的。
他缓步跪地,跪坐到阿奈尔身旁,俯身微微低于她的额头,拿远了酒壶,轻声道:“公主作何借酒消愁?”
阿奈尔一手捧着杯中酒,一手撑在下颌,似乎摇摇欲坠了,唇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长睫似眨未眨,朱唇轻启:“你怎道我是借酒消愁,不是乘兴作乐呢?”
“公主看重我,不也是赏识我洞察人心的能力吗?郎奴最在意公主,定是我最能读得懂公主的心思。”男子低眉敛目,“这次战事失利,王上动了改旗易帜的心思。却不想想,他是背靠着雅利氏才有了今天,有了一时的雄心便想背弃旧人,可谓‘飞鸟尽,良弓藏’。”
“在意,只是在意吗?”阿奈尔轻捻杯颈,送到男子唇边,手指微微上抬,碰到男子柔软的唇瓣。
男子则稍稍偏头,避过阿奈尔染着蔻丹的指甲,咬合盏口,仅用唇齿用力将杯盏倾倒,美酒如瀑滑落入口中。
初尝是果味的香气,从鼻头直达喉头,在喉中残留下艰涩的刺痛,像钝刀子一点点剌开皮肉。他忍下腹中翻涌,滑出个迟缓的浅笑道:“公主说笑了。”
“罢了,你不想说便不必说了。在意或不在意,或别的什么,我都不在乎,只阿奴在侧,我便很欢喜。”阿奈尔将饮尽的杯盏随手扔在地上,“今夜,你便不必上榻了,就解衣敞门,跪在这,替我看看明日的日出吧。”
名叫郎奴的男子一件件褪去自己的衣衫。陈凉本就无甚夏日风光,即便是盛夏也夹着几丝入骨的凉意。为了凸显风韵,他本就穿的单薄垂顺的锦缎料子。褪到最后一件时,他顿了顿,终还是拉下了肩头的单衣,系带解开,松松的垂挂在腹前,轻透的薄衣被风吹得飘来荡去,时时透露出他结实的腰背。
长公主府的郎奴有很多,他们都没有自己的名姓,他们都被叫作郎奴。
大乾朝,天京城,景王府。
二皇子祁钰自返京后,被迅速封为景王,赐居宫外景王府。成为与大皇子祁镜所封襄王相抗的一股势力。
加封次日,祁钰入宫觐见谢恩。
祁钰着青色金纹纱衣,戴远游冠镶白珠点翠,佩犀金玉带,身子单薄却挺拔,如一杆葳蕤挺立的修竹。姿清逸,骨清绝,近瞧是芳兰树,远看如九天仙。
在侍人引领下,缓缓步行至正阳宫,只见九层金台,却不见蔚光帝。
正值此时,魏都知携一众小太监匆忙赶来,拱手禀祁钰道:“陛下在辰宫等殿下。”
祁钰踏入辰宫时,殿内并不只有蔚光帝,只见皇帝身旁立着襄王祁镜,他的大哥,襄王一身红衣鲜艳夺目。反观同样衣着鲜艳的五皇子祁锦懒散站在襄王身侧,却显得光辉不盛,见他进来,依然无动于衷。倒是襄王,笑脸相迎了上来。
祁钰俯身向上座蔚光帝跪拜,谢恩。
“老二回来了,快起来。”蔚光帝堆起个笑,却是皮笑肉不笑。
祁钰起身时才望向蔚光帝。时隔七年,再次见到父皇,比印象中更加老迈了。他的眼角嘴角都长出了皱纹,头发也白了许多。祁钰不禁看得愣住。
祁钰道:“看到父皇身体康健,孩儿也就心安了。”
襄王拥上来,拍拍祁钰的肩:“这么多年,二弟音信杳无,也不来封家书报平安,惹得父皇忧心,实属不该。”大殿骤然寂静,只听襄王又笑道,“不过,回来了就好。二弟此番回来定然是要侍奉父皇百年的,可不能再脱逃了啊哈哈哈哈……”
祁钰怎能不知大哥这话中意,这话说的巧妙,既明着说他不孝,又暗着说他此番回京是意图夺嫡,谈笑间三言两语就给他定了个大逆不道之罪。
此番是父皇召他回京,并非他主动返京,父皇自然不能真的为着个玩笑治他的罪,但在心里一定是有芥蒂的,大哥这话便是往父皇的芥蒂处戳呢。
祁钰拱手道:“大哥说笑了。父皇在京有大哥照料,定然妥帖。我在乡野时也是牵挂非常,只好忙于为百姓度厄,也算是为父皇分忧,尽儿的一点孝心。”
这话堵的襄王开不了口,蔚光帝喜怒不辨。祁锦却抱臂上前,眉眼上扬,歪头道:“闻听二哥贤名在外,在民间颇有人望,弟弟们真是望尘莫及。二哥在外间游历这么多年,想必阅历非凡,若得空定要给弟弟讲一讲民间的奇人异事呢!”
祁钰还未措辞,蔚光帝的声音却从上座传来:“哦,是吗?朕也听闻了一些老二的佳话。你进京那日,万人空巷,百姓们都盼着一睹你这贤王风范呢。倒是摆得好大的架子!”蔚光帝突然一拍龙椅,手指祁钰,声音急怒。
宫人纷纷跪叩,不敢抬头见龙怒。下座祁钰,襄王和祁锦也跪下。
祁钰叩头回道:“父皇,我不知……”他确实不知道为何回京那日引得万人空巷,为何还未入京,他贤王的美名就传遍了天京。但不难想到,定是出自他这几个兄弟的手笔。
眼下,只有尽力保全自己。他微微侧头,瞥向大哥和小五,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咽下。
出了辰宫,走在宫道上,襄王安慰祁钰:“老二,这一遭确实是你做的不对。进京阵仗大些也就算了,无非是银钱的花销,可是,还伤了人!这就难堪了。”襄王摊手,作无奈道。
祁钰震惊:“什么?伤了人?!”
“你还不知道啊?”襄王状若惶恐,瞧了瞧左右,揽过祁钰悄声道,“你那日进京,百姓熙攘,有个孩子推搡倒地,被活活踩死了。”
“为何无人告知我!”祁钰眉头拱起小峰,久久不散,甩袖质问大哥。
“这,这是皇城司的管辖职责。并不归我管,我也是听说。”襄王极忧虑的样子,蹙起眉头,长叹,“唉,不过父皇确实为这事恼着了。你来之前,我与五弟为你说了不少好话,父皇应该也消气不少了。”
祁钰顿了顿,还是向大哥拱手致谢。
襄王满意一笑,与祁锦相伴而去。
哪怕只道这加诸己身的许多阴谋算计与大哥和小五逃不脱关系,他却不忍真的伤害他们。只是疑心,就足够让他难过了。
在长长的宫道上驻足,祁钰抬头望向四方的城墙。也许他真的不适合在这座围城里生活,他越长大,便越发现这里的一切都与从前变了样。分享果子、追逐打闹的至亲兄弟也能走到手足相残,抱着他哼歌谣的父皇把他的长大视作威胁。
可即使痛苦都加诸己身,他始终硬不下心肠对他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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