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便每逢采买出门,就向酒铺子的老板订个两月的半壶春,加点银子拜托他每逢初一十五就送瓶酒过来,就是约好在这个狗洞交货。
直到那日,她准时来到这个狗洞,等待她的半壶春,意外却在酒瓶下发现一封信。
信上写:既望日,夜半子时相见,有沈园香三坛奉上。
晏醴最为嗜酒,尤其迷恋微醺的晕眩感。也许是因为只有在半醉半醒时她才能完完全全感知到自己的存在,没有纠葛,没有纷扰,整个世界只剩下她自己。
半壶春价钱便宜,已经是她能买到的最好的酒了,而沈园香可是比半壶春整整贵了一倍,还是三坛!令她怎能不心动?
况狗洞狭小,即使相见,谅他也钻不过来,不如一见。
既望子时,一只手缓缓伸进来,推进三坛沈园春。
晏醴将他的手瞧了个仔细。那只手遍布老茧,像是长期干粗活所致,还有冻疮留下的疤痕,似蜈蚣在手上爬。
那时,晏醴想: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像富贵人家,却买得起沈园香送给她这样一个卑贱的奴婢。
他说:“三瓶沈园香的代价是你的秘密,或者说,是晏府的秘密,晏思源的秘密。”
“我可以帮你,晏醴。”他道。
“我不是晏醴。我只是个卑贱的奴婢。”
“也对,你不是在晏府长大的大小姐晏醴,你是……大慈观寺破庙里的小乞丐晏醴。”
“你是谁!”晏醴意图抓住那只手,被他抽走。
“晏思源抛弃发妻,女儿,将他人冠以你们母女俩之名。他人在国舅府安享富贵之时,你们母女却被关在破庙里苟苟求生。难道,你不想报仇吗?不想为你母亲夺回她的名姓吗!”
晏醴伸出半截的手忽被他握紧。
“你想做什么?”她顺势反手掐住那人手腕,青筋暴起。
“我说了,我只要晏思源的秘密,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扳倒晏思源。”
晏醴低声:“晏思源寡恩负义,鱼肉百姓,他死有应得,但是你与他有什么仇?竟不惜置他于死地。”
“我与他没有仇,也没有怨。”他缓缓道,“只是,求一个公道。你只要相信,我的决心绝不亚于你的仇恨。”
“我会帮你夺回你母亲的名誉,和你的名姓,晏醴。在那之后,我们一起破了这狗屁的世道,创立一个崭新的,公平的新局。”
起初,她只想让晏思源身败名裂,她将晏思源囤粮溢价的证据交给那人。后来,晏思源死了,晏家满门俱亡。
若只是她那份囤粮溢价的证据,断不会导致这惨剧。
是谁又交出了晏思源私豢兵马的把柄?
是他吗?是他让这一切都转变了方向吗?
是始作俑者,还是顺水推舟?
而他,自那以后杳无信讯。
这次,她从他的视角看着这个狗洞。
晏醴扒开草丛,眼前一幕竟不知该匪疑还是惊讶。
在葳蕤的杂草遮掩下,赫然立着一小坛沈园香。
端起这小坛沈园香,就见底下压着一封书信,并极周到的在外围包了一层油纸,防止被雨水打湿。
酒下附信,又是这样熟悉的场景,信纸上的字并不很工整,一如既往地向□□斜:
“前入晏府已杳无踪迹,不得寻汝,若汝归来察此书,即往滁州共谋大计,恭候。一坛沈园香,赠上。”
他是料定了自己别无退路,只有往前走。否则她将要面对的,就是作为一个流放犯,被押往巫咸山,给披甲人为奴。她将永远失去晏醴这个名字,母亲要如何安息?
母亲撞死在金塑佛像上时,那抹血泪在火海里闪出光。她仍记得那光有多刺眼。
这不公的世道早该推翻!她要开创一个崭新的、公正的新局!哪怕一条路走到黑。
首先,她要成为晏醴,真正的晏醴,唯一的晏醴。不能是亡魂,不能是罪臣的女儿,要做掌有权柄的晏醴!
然而现在她只是个通缉犯……
晏醴死死掐住衣角,雪白的手指发青。
她知道,她的宿命刚刚开始。
闷思了一路,她的眼睛早被血色染成赤红。推开院门,看见霍斟正将食篮中菜肴一一摆上桌,她咽下喉间涩苦,换上一副笑颜。
霍斟从军中带回来的有白菜豆腐汤,一根鸡腿,还有两个大馒头。
军营里的饭菜总是简陋的,但她已经很满意了。
一天没吃饭,正饿的双眼放光,她不假思索,坐下大快朵颐的吃起来。
霍斟也在桌边坐下,看着她狼吞虎咽,冷不防开口:“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晏醴一噎,差点说漏嘴。
“去买了点点心。”她吞咽着馒头含混不清的说道,还不忘将带回来的枣花酥举起来给霍斟看。
她连忙将枣花酥的油纸包打开,拿起一块递到霍斟嘴边:“阿哥也吃。”绽开一个明媚的笑颜。
霍斟只是接过那块点心,又放了回去。
“我不喜甜,你留着吃罢。”
晏醴笑一笑,欲言又止:“我要走……”
未及说完,霍斟抢先开口。
“下月中旬要拔营去北姑了。”霍斟淡淡道,像是在叙述无关紧要的琐事。
晏醴又是一噎:“哪?北姑。”
“阿哥要如何去,和谁去?”
“此番主力军为南阳军,去北姑城驻营防备的,因近日幽淮地界不太平,故从滁州绕路前去。”霍斟解释道。
晏醴心中猛一咯噔,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也要去滁州啊!
跟着军队过去总比自己孤身一人安全的多,况且去滁州一路她并不识路,若是迷路了不知要何时才能到滁州,更不知能不能赶得上那神秘人。如此想来,跟着大军去滁州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怔怔地瞪大了眼睛,嘴里还塞满馒头,两颊鼓鼓囊囊的撑起两个小笼包。
“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霍斟道。
晏醴轻笑,连连摆手:“小事小事,我说,我要……我要……”
“你说你要走去哪?”
“我要走去……张婶家里陪她擀面皮呢!对!擀面皮!”晏醴摆出个擀面的架势。
“阿哥,听说北姑临近陈凉和边境各部落,混族而居,互通往来,肯定与中原风貌大不相同吧!我……也想见见世面,让我同你一起去吧!”
她的眼睛亮晶晶,泛着难言的光彩,说不清是天真还是狡黠小狼的羊皮面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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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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