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怕没把准,正襟危坐起来,又换手搭了一遍脉。郁雾一向悠哉懒散,难得露出这样紧张的神情。
左右手来回倒腾足足把了八遍脉后,晏醴不耐烦地抽出手:“怎么这个表情,堂堂的长卿堂堂主还怕诊错了病?我这个病人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身上,郁雾迟钝地收回手。
“师父?”见他没反应,晏醴又笑着凑到他脸边,“郁雾!”
郁雾嘴角抽搐一瞬,冷笑道:“你还笑得出来啊?”
“没救了?”
郁雾斜笑着,双手一摊:“我要是你,现在就马上开始挖地道打棺材,不,打两副棺材!”
两副?晏醴的笑容瞬间消失,轻轻抚上小腹:“他也没救了?”
郁雾大吸一口气,撇过头去:“有我给你的还魂丹融于骨血,怎么会变成这样?”
晏醴低下头不语。
郁雾沉沉道:“换血。是吗?你给谁换血?”
才一年不到,这丫头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想也知道,还魂丹定是被她用来救了什么不相干的人。郁雾一口气憋在胸口,细细地呼出,喉头的涩意却更加让他心堵。
晏醴艰难挤出个笑,拽一拽他的袖子:“我这辈子真是值了!竟然能在你郁大堂主脸上看到这副表情!”
“你是不是有病!”郁雾一拍大腿,站起身来,“笑的这么难看就不要笑了!”
晏醴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情绪,他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就算泰山崩于前也是一副纨绔风流的样子,她倒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震惊、庄肃、失望,竟然还有一丝悲怆。
看来自己真是没救了,可是……
她抚上小腹,“……我是有病。但是,他不该和我一样,你救救他……好不好?”她的心揪疼起来,痛感来势汹汹,几乎要从眼角逼出泪水来,临到眼眶,又硬生生忍下那排山倒海的悲切,她说, “我只是有点不甘心。”
半晌,郁雾终于缓缓开口,他的声音闷闷的,压抑着什么似的:“自己做的孽,自己偿吧。”
“我想保下他,师父,我想保下他。”
“……”
“求求你了,师父。”晏醴咽下喉间酸涩,她只能望着郁雾的背影。滁州城学艺时也经常看他的背影,一把折扇总是摇个不停,那时只觉得他的背影无比潇洒。而现在,他一手撑着桌子,身形却有些佝偻,像一座大山一样重压过来。这是他的另一面吗?
半晌没有动静,晏醴刚想告辞,忽听郁雾道:“你会死。”
“好。”
听到这声好,郁雾终于转过身来,道:“好?本来只有这毒,你尚能活三年,如果现在要保下这孩子,就要加速透支你的母体为这孩子避毒……也许你只能活两年,一年,也许还没等生下这孩子你就会死!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到那时,我就保不住你们了!”
“好!”
郁雾深深阖上眼:“你就这么……”爱他两字还未出口,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那个“他”指的自然是霍斟。当时在济源城时,郁雾就看出来这两人微妙的气氛,后来在滁州城,晏醴离开时,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尾随了一路,直到好死不死看到她和霍斟在县衙门前抱在一起,至今想来,郁雾直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能不能换一双没看过那场面的眼睛!
半晌,他说:“我帮你。”无论有什么代价,我帮你。
一连五日,晏醴都准时去长卿堂点卯。郁雾为她施针,封住孩子与母体间的毒□□融。这过程不可言说,自然痛不欲生,需要用长针扎入十二经络、五十九处大穴,然后用透骨针从脊髓中穿过封针。在这过程中,为了保护胎儿,她需要时刻保持清醒的状态,所以不可使用麻药,只能依靠她本身意志忍疼。
每每她疼的晕厥过去,郁雾就会把她扎醒。施完针,她总控制不住地颤抖,偶尔昏过去,到第二日才清醒。
偏偏郁雾是个“铁面无私”的,像是为了惩罚她拱手相让还魂丹的“无私大义”,哪怕疼得下不了床走不了路,也要把她拍醒了送回府上去,美名其曰“人妇与少男共处一室有碍他长卿堂堂主的名誉”。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晏醴施针到第三日无暇顾及朝廷形势时,赤丹来报,霍斟被蒋齐明指认是同谋,下了诏狱。
虽说陛下的旨意是让霍斟为首的几个督监在天京府禁闭至调查清白。但,自从三殿下和四殿下为救皇上重伤被接进宫中休养,原工部尚书蒋齐明被下狱后,这千鸟塔坍塌一案便顺着皇帝的意思严查起来。
这一查,果然就查出了建筑材料质量低廉一事。朝中的老狐狸们对这种以假乱真贪污**的手段自然是一眼洞见,数年来养的身娇肉贵的蒋明齐哪里经得住诏狱的刑逼,没过几个时辰就供认不讳了。
他还供出了几个同谋,包括霍斟在内的三个督监,这不,作为头部督监的霍斟立时就被下了大狱。
霍府,马车徐徐停在了朱红大门前,梧桐正扶着晏醴踏进门槛。她走得费劲,一步一步都需要极大的毅力似的,就连迈个门槛都须梧桐给力气搀着。
梧桐也纳闷,这几日夫人从长卿堂回来后便十分疲惫,回府后就瘫在床上,一睡睡一天。可偏偏侯爷不在府上,赤丹阁主也不知被派了什么任务,整日不见踪影。她无从报备,也不敢问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得像个无头苍蝇,担忧着夫人的身体却帮不上忙。心想这冠军侯府真是完了,侯爷被关了禁闭,夫人又生了病。
这不,刚想到赤丹,就见他自外头而来。他看上去似乎急匆匆的,难道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晏醴也瞧见了赤丹疾步前来,只见他顾不及礼数,急道:“侯爷被下狱了!”
闻言,晏醴如遭雷击。一瞬间,心念千回百转,她笃定,只有一种可能——蒋明齐贪污一案定了性,狗急跳墙,便要拉霍斟下水分摊罪责。
她撒开了梧桐的手,强撑着要往诏狱去,却见郁雾匆忙赶来。顿时,后脖颈一阵刺痛,似有银针扎入。她眼前一黑,陷入一片幽静的湖水般,周遭的人声淡去,没了止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