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斟用水壶淋洗下双手,然后在裴岫衣服上寻摸了块干净处,擦了擦手。
漫不经心道:“不要矫揉造作,学了严晨那一套。”
裴岫瞪大了眼看着霍斟的无耻行径,咬牙道:“别得寸进尺啊霍斟——”
“嗯?”霍斟左手上移,摸上腰间短刀,掰了掰脖子。“咔嚓,咔嚓”两声脆响。
战前热身已做好。
再看向裴岫,他已经急忙摆手道:“哎哎哎,我的好哥哥!擦,随便擦,我这衣服就是为你准备的!我可不想再尝一把你那招鹰啸九天了。人家现在可是伤员嘛……”
霍斟轻笑了笑,卸下劲来,将要把药酒提走。
裴岫却拽住他衣袖,拉他又坐下。
“不过,你和洪淮斌今日是商量好的吗?演的这么像!”裴岫探头探脑。
霍斟道:“不是。”
“那是……?”
霍斟顿了顿,忆起当时情形:“他先是故意放松警惕,引我对他产生质疑,这才在关键时刻下令。如今看来,他是为了让山崖上的贼匪漏出马脚,借此诱敌深入。”
半晌,他补充道:“他很厉害。”
裴岫挠挠下巴,眼珠滴溜溜转一圈:“那看来,传言还是不可全信。洪淮斌,如今看来,他也不是如传言那般投机上位的草包将军。那那桩密宗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什么密宗?”
裴岫左右瞧瞧,凑过头去小声道:“传言,当年北突尔汗一战,传旨天使到时领旨的是中南都指挥使,而回京受赏的却只有洪淮斌一人!说是中南都指挥使旧伤复发不治而死,但朝野上下都猜忌是洪淮斌动的手脚,害死了当年在他还是布衣之身时就提拔他的伯乐——中南都指挥使!”
霍斟眼波微变,顿一霎,开口:“这事别乱传!也别再提了。”
大大小小的坟坑前。
晏醴在一块无字石前默立。
年轻小兵是个刚进军营的新兵牙子,没人来认领他的尸身,他的土堆上只斜插了一块坑坑洼洼的无字石。
她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似乎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渺小,什么都改变不了,好像上天注定的命运就无法改变,无论多么痛苦多么无奈,都只能忍受。甚至,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无法为他刻上墓铭。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不应是这样的呀!
天道不公,以万物为刍狗。怎么不许世人反抗了?
天下黎民遭受的苦难难道就是注定承受的吗?不是这样的呀!
她曾亲眼目睹天京城里的贵人如何视人命为草芥,如何将庶民和奴隶踩在脚下。如今,为了权利的争夺,又有无数无辜的将士丧命在荒郊,永远无法再回家。
女娲伏羲造化这天下,难道是为了看他们的子民受尽无穷无尽的悲苦吗?不是的啊!
这天下,这处境,需要变一变了。
晏醴愣神,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有低沉的声音从后背传来。
“伤怀了?”脚步声在晏醴背后停下,是霍斟的声音。
晏醴静默不语,只一味站得僵硬。
霍斟道:“这就是战争。”
她眸色沉下来,敛目顿首:“为什么?这世道如此不公?”
霍斟摇摇头,对身前小姑娘来得莫名其妙的情绪感到异样,她本该是个有狼性的小姑娘,狠厉又狡猾,可此刻,她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没来由的悲切。
霍斟似乎从她眼睛里看到了第一次上战场的自己,无可奈何的无力感在身体里来来回回地游荡。从前他看到袍泽一个个离去时,也会像她这样。
可是,一头心硬的小狼,也会有这样的时刻吗?
“这世上不公之事还少吗?”
她转过身来,仰头直面着高她一头的霍斟。她道:“我好像懂了。在天京时,你说的话,你的疲惫和绝望,我好像懂了一点。”
“战场就是这样凶残,每日都有人离去。习惯也好,不习惯也好,总要接受。”霍斟敛了敛眸。
“你既选择随军,便要承担这一切的代价。哪怕从前没想过,便从此刻开始。”
他的玄色披风在夜风中飞舞,身披铠甲的少年将军抬起手来,意欲抚上她的发丝。
“你习惯了吗?这日日的生死离别。”晏醴陡然一问。
面前人没有作答,回应她的只有苍凉的夜风呼啸,她不禁身上一缩。
“还好。”他微微移开眸子,“只是有些累。”
“阿哥,我虽不知你遭遇过什么,但我知道你一定想过改变这个世道,这个不公的世道。你一定尝试过,一定为此付出了很多,也许都失败了。”晏醴抓住他的手,眸光如星,“但是,你说的对,这世上不公之事已经够多了,少的是坚持改变的人!”
“我们要做那个革新的人!推翻这个狗屁的乱世,追求平等和博爱!哪怕……哪怕永远没有绝对的平等,至少求一个公道!”
她说的慷慨激昂,紧紧攥着霍斟的手腕,掐出一道青印。
这又是一个新的晏醴,霍斟从未见过这样激愤的她,那双眸子里有两轮小太阳要跳出来。
“你……”霍斟口张了又张,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等等……”晏醴感受手上异样的触感,她低头看向霍斟的手腕,他腕间包裹的纱布已经渗出斑斑血迹。
“阿哥受伤了。”
霍斟将手放下却被晏醴一把抓起来,他连忙掩饰:“无妨。”
晏醴仔细盯着他的腕间看:“怎么没事,还在渗血呢,肯定是伤口裂开了。”
径直拉着他走进医帐,不容霍斟拒绝。
她先小心翼翼将霍斟腕间透血的纱布拆下来,打开医箱开始为他清理伤口,接着将一瓶白色粉末倒在他的伤口处铺开,末了怕霍斟会疼还不忘吹了吹。
霍斟觉得她的样子好笑,唇角微勾。
还是第一次有人觉得他会疼,就这么点小伤也要吹一吹,他又不是矫情的小女子。
从前,霍斟除了军中献艺的乐人总不请自来向他投怀送抱却被他一记眼刀吓退,他几乎从没接触过别的女子,更从没有女子为他上过药。
眼下应是晏醴第二次为他上药,他还是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一声,撇过了头。
晏醴察觉到他的笑容,“阿哥笑我?”
他的笑容一瞬即逝,佯装无事发生。
晏醴也笑起来,“小时候我擦伤了,我阿娘就如此给我上药,边上药边吹吹,冰冰凉凉的就不痛了。”
半晌,霍斟终是开口:“你刚才那番慷慨陈词是什么意思?”
晏醴心下一沉。
方才情绪太激动,露了底。这对于她隐藏身份目的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点情到兴头的小感悟,说着玩玩的,阿哥就当听个乐。”她浅浅笑着,得意而从容。
似乎与方才那个义愤填膺的小丫头已经全然不是一个人了。
“又不是在台上,现在唱戏给谁听?”霍斟冷冷道,“我并不觉得你方才那番话是玩笑之言。”
“阿哥觉得呢?”
霍斟摇摇头:“不知道。也许是你的肺腑之言,也许是你的另一副面具。”
他看着伏在他膝前为他包扎的晏醴,嘴角扯起一个难看的弧度,学她浅笑:“不过,都不重要。毕竟,你这个人,并不值得我费心费力。”
晏醴一如既往地浅笑,缄默着,在他手腕上缠着纱布。
霍斟道:“你白日里给伤兵上药也会这样?”
晏醴正专注地给他包着新纱布:“对啊,他们也会疼的,当然要温柔一点,如果疼的受不了,就给他们吹一吹。”
话音刚落,空气刹那凝固。
霍斟猛的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去。
晏醴扯着半截未剪断的纱布正好绑着霍斟的手腕,像是将他套牢了,一扯就把霍斟往回拽了一步。
她叫道:“别走啊阿哥,没包扎完呢!”
霍斟一把就将她手中缠绕成卷的纱布扯断,随意在手上打了个丑的无与伦比的结,扬长而去。
凉嗖嗖的夜风随他掀帘的动作呼呼钻了进来,冻得晏醴起一身鸡皮疙瘩。
晏醴看着那道随风翻卷的门帘,始终上扬的嘴角放落下来。
“他怎么了?真是阴晴不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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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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