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地,她闻到一股子铁锈味,是霍斟身上传出来的。
她惊道:“你受伤了?伤在哪?”
霍斟没答她,只道: “夜里冷。”
他见晏醴穿的单薄,用被子将她整个人厚厚裹了起来,像个包的严严实实的粽子。自己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常服。
淡淡道:“我刚从牢狱里出来,里面血腥味重,熏到你了。”
晏醴安了心,百枯草药效猛烈,她气血亏虚得厉害,本就比平常虚弱寒凉,哪怕现在是暑日她也盖了一床厚厚的被子,把门窗也都关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风。
方才她感受到霍斟从外面带进来的夜间寒气,不禁打了个喷嚏。
晏醴方才那一下用尽了今日攒的一点力气,现下看见是霍斟,便彻底放松下来,紧握簪子的手缓缓放下。
她一个不经意往手边一歪,差点掉下床去,连她自己都诧异自己怎会虚脱成这副不堪模样。
霍斟见状,手疾眼快,胳膊托住她歪倒的身子,晏醴不受力地倒进他怀中。
怀里猝不及防就多了个娇娇软软的身躯,侧头倚着他的胸口。
幸好他习武多年能控制自己的气息,不然此刻砰砰欲乱的胸口定会惊着怀中的人儿。
“阿哥,我就靠一会儿。”晏醴气息若丝。
大军当前纹丝不乱的将领此刻却慌了神,他努力保持冷静和温柔,对怀中的人儿道。
“是不是还有什么毒没诊出来?怎会这个样子?”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把晏醴从自己身上挪开,自己则坐到了床边沿,一脚支撑着,稳定身形,保持不会掉下去。
晏醴看出了他的嫌弃,也假作不知,继续平常道。
“没有毒,我只是气血亏损而已,没什么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那你快些睡觉!”霍斟不懂如何安抚生病的小姑娘,语气略带生涩。
曾经有个装病向他讨一日病假的士兵,他痛快地就批了,可这士兵没想到,第二日霍斟竟让他负重奔袭了二十里。
对此,霍斟只说了四个字:“增强体质。”
见识过霍斟表里不一的雷霆手段,军中再没人敢装病讨假了。
“可我不能睡,我害怕。”晏醴又悄悄往霍斟怀里缩了缩。
霍斟的无所适从就差写在脸上了,但夜里的黑暗像只看不见的怪兽,也一概吞噬了他的心声。
“怕什么,有我在。”
“我怕……”晏醴把即将脱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她的梦不能为人道,“我怕我再也醒不来,阿哥就不要我了。”
这哼唧声娇娇怯怯。
霍斟一时语塞。
晏醴真切地望向他的眼睛,霍斟看到她的眼睛在夜里闪着炙热的光,他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这种炙热的眼神。
“你不是一直说,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霍斟反问她:“你不是也说我们已然是家人了。”
他轻瞥一眼怀中人的形容:“有时,真不知道你哪句话才是真的。”
晏醴对上他探究的深眸,心下竟如月光坠水,摇曳得不知真假。
你说,是天上月是真,还是水中月才是真?
天上月触不可及,怎知真假?水中月一碰就碎,更不是真的。
那么,这世界有真相吗?
两人都收回目光,一时无言。
晏醴低头时,瞥见了自己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根素簪,她才想起来,将自己的身子从霍斟怀中抽了出来,把簪子拿起来给霍斟看。
“对了,阿哥你看,这根簪子是莫喜在邵家火场的泥土里找到的。”
霍斟刚才还以为晏醴是用自己的簪子抵着他喉头,便也没多在意,现下看到这簪子上不同寻常的痕迹,立感有异。
他取了个火折子拔开塞子,用点燃的一簇微弱火光照明,恰恰能清楚的看见簪子上已经浸干的淋淋血迹,有几缕已经发黑。
他将火折子递给晏醴,从胸前交领中取出个东西,手掌甫一打开,是一枚珠花。
他将珠花安在了簪头上,两者的断痕相接,正好璧合成一物,恰是一支簪子原本的样貌。
晏醴惊异道:“你这珠花从哪来的?”
霍斟答:“知县府里搜出来的,裴岫说那个屋子是邵氏遗孀的居所。”
毋须多言,两人心领神会。
“你打算怎么做?”晏醴问他。
霍斟没答话,只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在哄小孩子入眠,与她道:“睡吧。”
夜深寂寂,只听得到虫鸟交鸣。
晏醴说她不敢睡,霍斟竟真就在她床边陪了整夜。
嗅着霍斟身上熟悉的气息,很快,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晏醴醒来时身边就空空如也了,几个婢女端着精致的雕花彩瓷小盘,进来向她问安。
领头一个穿着格外繁复的女总管回禀道:“主子命我等来,为您送养身之物。”
晏醴奇怪:“你是说,郁雾?他何时这般好心了?”
女总管恭敬答:“正是主子。”
她身后几个婢女依次打开盘盖,琳琅满目的补药可谓让晏醴大跌眼镜。
其中有三盘红枣,两盘枸杞,一根长须人参,看这模样是五百年的上品,还有一盒子标着御贡标志的阿胶,甚至还端着一锅党参炖山药。
晏醴感叹郁家真是财大气粗,什么宝贝都能不要钱一样的送给她。她有生之年竟能吃到御贡的宝物了?
晏醴养了几天终于能活动自如了,吃了几天的山珍海味,她也流了几天的鼻血,嘴里长了三个泡,不说话都疼。
她终于悟了,原来是自己的卑贱之躯配不上这金贵的食材。
这几天,莫喜经常来陪她说话,还给她带来了自己珍藏的话本子,但她再也没见过霍斟。
她知道军务繁杂,况且如今济源城无首,便由南阳军暂代事务,洪淮斌只处理要紧之事,剩下的杂事定是又一气扔给了霍斟等人。
他定十分忙碌的,不知道这几天合眼了几个时辰。
正值正午,一直待在屋看话本子里实在无聊,她便在各个院里漫无目的地踱步。
恰好便看见了刚睡醒,穿着松松垮垮的锦缎中衣在房门口伸懒腰的郁雾。
“诶,阿醴,来得巧,我刚起。”
郁雾也看到她,边说边打了个哈欠,招招手示意她到屋里来。
晏醴也不客气,随他进了屋,从几把构造、花饰、木质皆不相同的华丽大敞椅里选了一把梨花木雕兰花的,撩裙大方坐了下来。
“怎么样?我府上的粗陋小食可还吃得惯?”
郁雾现出一抹极夺目的笑来,晏醴对他的笑总预备不及,每次都觉浑身汗毛倒竖,刺眼的很。
晏醴礼貌回笑道:“郁公子谦虚了,若是御贡的吃食我都不知足,那也太不知好歹了不是?”
刚睡起的少年唇色红润,他敛眸含笑,朱唇微启:“怎会。”
晏醴觉得,他那傲娇又假装贤良的样子简直在说“那可不是嘛!”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年轻英俊的小公子竟然已经是誉满大乾的长卿堂的新一代当家人了。
他眼睛微眯,暗戳戳提醒晏醴:“那晏醴姑娘见到霍副尉替我问他声好,别忘了告诉他你这两日可是恢复得很好!”
“这关他什么事?”
晏醴刚脱出口,忽脑子一动想到其中关窍,定是霍斟来打点过郁雾这边。
她现在只要一想起霍斟那张冰块脸就顿感不妙,他不会威胁郁雾说若我恢复不好定要他满门抄斩之类的吧?
应该不会,应该不会……她还是清楚自己在霍斟心中几斤几两的,定是这几日言情话本子看多了,里面的男子动不动就冲冠一怒为红颜,要不就是为了向姑娘示爱就灭了她仇人满门。
就说不能看莫喜那些话本子吧!以后也不能再让她看了,本来脑子就不好使,再看就真要患脑疾了!
“晏醴姑娘?晏醴?”
郁雾见她出神,叫她几声都不应。
晏醴才回过神来,“啊?奥奥,怎么了?”
郁雾只得再重复一边他刚才的话:“我说,你回去之后告诉霍副尉,你们解了济源城的困,也是帮了我们郁家,他说的合作之事我应了。哦对了,待那个姓游的小子养好伤,我打算收他在长卿堂做个伙计。”
“他在长卿堂留着挺好,余生也算有个依托。对了,你们说的是什么合作?”晏醴道。
郁雾一脸高深莫测道:“你不知道这事?那你还是亲自去问他吧。”
出了郁宅,打听到洪淮斌连同几个南阳军的副将都住在知县府,晏醴径直就向着知县府而去了。
从前我总是不明白,为何在古今许许多多的文学作品中,总是喜爱把心上人比作月亮。
后来有了自己的理解:这世上有两轮月亮,一轮是天上月,一轮是水中月。天上月触不可及,水中月一触即碎。一个是求之不得,一个是得而复失。而往往越想牢牢抓住的,越不得圆满。所以,为免他碎,也免心碎,就让他高挂在每夜。将心上人比作月亮,其实是一种至高的欣赏与舍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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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天上月,水中月,哪个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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