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你将我当猴耍”

晏醴正仔细瞧着那方红梅帕子,她挨着鼻头嗅了嗅,上面有一股蓝风身上特有的梅花香,很是别致。

她对这个临别礼物喜欢的紧。

将帕子小心叠好,放进衣领中,贴着心口的皮肤。

走着走着,忽觉前方似乎一座黑压压的大山向自己缓慢重压过来,余光里感受到周身光线一暗。

她抬眸一瞧,霍斟正骑着他那高头大马就立在自己身前呢。

晏醴停下脚步,马上的少年也长腿一跨下了马。

霍斟静静立在她身前,微微俯首,良久没说话。

晏醴漠然开口:“副尉有何贵干?”

她低着头,故意没去看他。

霍斟一怔: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这么知礼了?

“无事,让你走快点,跟上队伍,别耽误回营。”他眉头微蹙,却看不出恼。

晏醴对他微一屈身,不情不愿答道:“是,大人。”

她特意加重了“大人”两个字,听得霍斟莫名其妙。

小丫头一直侧着头,都没有正脸看过他,霍斟顿时心头火起!

于是一个箭步转身上马,却不料蹬劲太急,一条腿颤抖一瞬,微一迟顿,便一拍马屁股疾驰回营去了。

一转眼,晏醴只看见一个背影渐去渐远,继续往前走了,却没看到她脚下踩着一滴将干的血珠。

她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石头,嘴里嘟囔:“他还生起气来了?”

晏醴不欲理会他,忽而心念一转:自己怎么闲的对他挂起心来了,唉,还是先到了滁州再说,眼下还不能得罪他。

其实晏醴早意识到自己这几天的愁绪是真真实实存在的,而霍斟,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诱饵而已。

一头真正的狼在森林里可以诱捕到比自己大几倍的野猪,她会仔细照顾待产的母兔子,待它诞育下一窝兔崽子,将一个个小兔崽子喂肥了宰杀,浓郁的血腥气就会引来野猪,自动跳进她设下的陷阱。

一路走一路踢着脚边的小石子,晏醴也想明白了:他就是把她当猴,眼看着她被耍了一通,还当看好戏。

她是个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怎么能不生气?

但是,以后任他怎么对自己,都要把他捧在手心里着才是。

先到了滁州,与那神秘人汇合,再从长计议。

晏醴望向来时的方向,就好像遥遥望着天京。一定要回去的,一定要光明正大地以晏醴的身份回到天京!

到了夜里,晏醴正蹲在医帐外为从城里带回来的一大批药材分类归档,奈何药材实在太多,他们这么多人从下午回营地忙到了现在,大家伙还没吃一口饭呢。

一个小卒急匆匆走到草药垛子旁边,却发现医帐中人都在忙碌,药材堆了一地,根本无处下脚,他急得在原地跺脚。

“郎中呢,快给我些止血药和纱布!”

陈思站起身去拿了纱布和药来递给他,问道:“伤势严重吗?需要我去看看吗?”

小卒接过药物道:“副尉吩咐只要东西不要人。”

晏醴猛的站起来,急道:“你说谁受伤了?”

小卒被草垛子里突然冒出头来的晏醴吓了一跳 ,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顶着插一头干草的头发。

让小卒等一等,她则在桶中舀了一瓢水,将自己的黑手洗干净了,在衣服上一擦,夺过小卒揣着的药品和纱布,扔下一句:“副尉向来不爱惜自己,我去看看。” 便匆忙而去了。

小卒本想去拦,一想却又觉得算了,反正她是副尉的妹子,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吧。

小卒越想越为她提心吊胆,今日的副尉可真是阴晴不定。

霍副尉虽然时常冷脸,新兵蛋子都怕他得紧,但只要与他并肩作战过的人都会对他赞不绝口。除了智勇筹谋超群,他也丝毫不摆官架子,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与同袍亲厚得如同一家,对上司也并不阿谀奉承,以前条件苦又没拘束的时候都是吃一锅饭睡一张床的。

只是今日不同以往,他不只是一张冷脸,更是暗藏几分杀气。霍斟回来时一瘸一拐,亲卫轮番去营帐里为他上药都被他赶出来,就连与副尉一向交好的小裴司戈都被他轰走了。

小裴司戈进去时还有说有笑的,出来时直骂娘。

小卒暗暗祈祷,希望晏姑娘平安出来,不然……不然他也是概不负责的。

晏醴就这么顶着一蓬鸡窝头站在了霍斟面前,怀里还捧着两卷纱布和一瓶止血药。

冷冷的“大人”两字刚出口,她又想起警戒自己的话来了。

深吸了口气,她放低声音柔和些道:“大人,我给你上药。”

霍斟坐在一张简易搭成的公文案前,头都不抬,只叫刚才那小卒进来。

“我不是说只要东西,不要人的吗。”

那小卒吓得浑身一战栗,袖中的铁质名牌都抖落下来。

小卒颤颤巍巍解释:“是晏姑娘非要来,我拦不住啊。”

“对,不关他的事。”晏醴回头给小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

小卒瞥了瞥霍斟的神色,捡起起掉地上的铁牌拔腿就跑。

霍斟依旧头也不抬,对晏醴道:“东西放这,你出去。”

晏醴不理他的话,自顾自把东西放在手边桌案,走到他旁边,半跪下来在他靴边,就要挽他裤脚。

霍斟弯腰拨开她的手,小丫头却几次三番不听劝,执意要给他上药,他只好冲她吼道。

“晏醴!”

吼完这句,冷清清的帐子里乍然寂静,落针可闻。

见她半天没动静,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一动不动,也不抬头,霍斟不禁有些踌躇。

他只能看到她乌黑如墨的发丝乱蓬蓬的,小脑袋开始时不时的抽动。

霍斟放平语气,试探般叫她一声。

“晏醴。”

转而,一张沾了脏污的小脸转过来,望向他,两只眼睛里水汪汪的,盈满了湘江水。

晏醴索性在地上跪坐下来,把头埋在霍斟的膝上,一抽一抽的哭了起来。

原本霍斟是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她平白无故就对他阴阳怪气,离他疏远,偏偏平常温软如猫儿的小丫头就变成了茅坑里的臭石头,他怎么也是不得劲的,此刻看到她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倒是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了。霍斟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严肃吓哭了她?

他揉了揉膝上小哭包的脑袋,暖茸茸的。

“好了好了,不哭了,是我错了,不该对你吼。”暂时收起芥蒂,温言道,“病刚好一点,别哭坏了。”

见小丫头的气息缓和了些,变成了有一搭没一搭的抽泣一下,只是头还埋在他的膝窝,不愿见人。

他继续哄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生气了吗?”

沉闷的,带着鼻音的哭腔从膝窝处传来。

“你将我当猴耍,明明什么都知道,偏要看我演一出既知结局的戏。”

霍斟不解,回想着,自己何时戏耍她了?

晏醴突然抬起头来,整张小脸红扑扑的,发丝凌乱在额头上,一抽一抽道:

“你明明、明明知道我带走了、蓝风,你还看我戏?我知道霍副尉、手眼通天,我一芥小女子比不上您,可是为什么不能早告诉我你的安排,非要让我出丑?”

霍斟猛的想起这一茬来,最近大大小小的事冗多,又太繁杂。

偏偏洪淮斌以历练他为由,便都丢给了他处理,县务账簿之类的琐事虽小却繁琐,以裴岫,严晨的性子怕是会搞得一团糟,诸般事务皆要他操心,也就把蓝风的事给忘到脑后了,本来他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让这小丫头恼了他多日。

霍斟解释:“我本也没想到你会去劫走她,提前告诉你又怎么样?”

见小丫头又嘟起了嘴,他放低声音温柔道:“我的确是不知道你会去劫她走,况且你劫走她和我放走她结果都是一样的,我没有要看你笑话的意思,真的。”

一向习惯训兵的将军此刻当真是被一个小丫头搞得无可奈何又不知所措了。

当时挑逗她,透露给她自己知道蓝风的下落只是临时起意,见惯了她逢迎讨好自己的小羊羔模样,也想看看她露出真性情的狼崽子样,却没想到造就了今日的祸事。

晏醴平息了心绪,趁他不注意,撩开他的裤脚就要给他上药,霍斟一时不设防竟被她得逞。

索性任由她摆弄着自己的伤腿。

他的膝窝上有一道箭镞一般长的伤口,不长却极深,深可见白骨。

晏醴不禁触目惊心,许是他日夜忙碌,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伤口只是简单包扎过没有及时处理,已经有些感染流脓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从噩梦中醒来那天晚上,她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晏醴心中一惊,原来从那天起就……

“这么多天了,管这个管那个,你也不好好管管你自己!”晏醴没好气道。

霍斟怕她又要开始哭,于是温言安慰:“你再不来看我,伤口都要长好了。”

晏醴总觉得他这话有种受冷落的小媳妇的哀怨意味,想到这,她抑制住即将上扬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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